安爱若安安静静地坐在夏长轩的身边,夏长轩专心地盯着前方,自从那个额头上的吻之后,她再见着夏长轩只觉得心里别扭得紧,若不是老太太传唤不得不去,她一定是会避开他的。
正想着,只见夏家老宅映入了眼帘来。
莹哥又有一个礼拜没有回过老宅了,夏老太太想她想得厉害,这一见着,夏老太太自然是喜得合不拢嘴,再加上夏长轩来了,她的心情也就更好了,连对着安爱若都有了几分笑意。
二夫人扶在老太太所坐的藤椅上,眼睛里落着安爱若的影子,笑道:“爱若这头发剪了以后,愈发有味道了。”
安爱若不明白这二夫人为何与她套起了近乎来,不过她也伸手不打笑脸人,便客气地与二夫人点了头说笑。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夏老太太是极为怕热的,命了两个小丫头在左右站着,给她拿扇子扇风,安爱若只见那两把白团扇晃晃悠悠的,晃得她眼睛疼,她揉了揉本就水汪汪的眼睛,把目光投射在了地面上,这才舒服了一些。
“长轩,最近洋行的事情怎么样?会不会忙不过来?”
夏长轩笑了笑,将椅子换了个方向,吊儿郎当地坐着,惹得夏老太太不由好笑。只听他道:“事情自然是多,好在有罗大哥帮忙,我能力又不错,事情再多也无碍的。”
夏老太太听了这话,不由扑哧一笑,“哪有人这样夸自己的,也不害臊!”
夏长轩笑了笑,“说实话有什么好臊的。”
他这话倒是引得周围人都窸窸窣窣地笑了起来,连安爱若也扬了扬眉目,淡淡笑了。夏老太太轻轻咳了两声,身旁的两个丫头与二夫人忙帮着老太太顺气,只见夏老太太扬了扬手,斜睨了那两个丫头一眼,两个丫头立马握着扇子柄,到了一边儿去了。
“长轩,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罗文这个家伙,不可全信。”
夏长轩笑了笑,一字一顿地道:“罗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明白,老太太您放心吧。”
夏老太太点了点头,默了半晌,方才道:“虽然罗文可靠,但终是可靠不过自己家里的人。”
终于说到重点了。
安爱若轻轻地扫了这一圈子的人,只见着二夫人的身体微微有些颤,面色也变得有些紧张,连倚在藤椅上的胳膊肘子都不安了起来。
如此她就明白了过来,这次夏老太太定是要替夏文泽来说话。
果不其然,夏老太太顿了顿,便道:“文泽这孩子,虽然小时候没学得什么好,可这阵子的确有了些上进的心思。我怎么想着也不能把孩子的心思给变凉了,正好让他去你洋行做做活,好给你帮***。”
还没轮得着夏长轩说话,在一边玩耍的莹哥便不依了,伸手从丫头的手中抢过了团扇来,小手玩弄着团扇上水红色的穗子,嘟囔着。
“让二哥哥去洋行,不仅没帮上大哥哥的忙,还给大哥哥添乱!”
二夫人一听这话,那张脸瞬间就跨了下来,但又念在莹哥很受夏老太太的宠爱,也就不敢发作。只见着夏长轩挑了眉目,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桌子面儿。
“我只是个买办,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说的算的,我只能说尽力。”
“你少拿搪塞别人的话来搪塞我。”即使是对着夏长轩,夏老太太也真的生了气,“你爷爷当年也是靠着兄弟提携才有了成就,自家人就该帮自家人的忙,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家里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夏长轩见夏老太太发怒,只得笑了笑,一旁的莹哥可是没有见到这样的架势,手里玩弄着团扇的穗子一下就被她给揪掉了几根。
半晌,夏长轩才道:“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文泽如果肯做的话,我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实习的位置,职位不高,也没有薪水。”
二夫人本是在旁边听着,可一见夏长轩这样的态度,气就不打一处来。
“长轩,我本敬重你是大哥的儿子,但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文泽,他缺少的不过是一个机会,你若是给了他,他还能做不成事吗?”
夏长轩一听这话,不由冷哼一声,“没有那个金刚钻,就不要揽那个瓷器活,我觉得他连实习生的位置都配不上。”
“你!”
二夫人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针锋相对,气得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话来。只见夏长轩冷冷地扫一圈,声音也变得不近人情了起来。
“我说的是实话,并不是亲戚间的关系才最牢靠,利益才是捆绑一切的源泉。我并不信任罗文,但他与我的利益绑得很紧。”夏长轩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是老太太提出来的,我一定会好好安排。”
今天去夏家老宅就这样不欢而散了,夏长轩驱车与安爱若一同往回走着。安爱若看着他的侧颜隐没在一片霓虹灯之中,她心里清楚夏长轩做事有棱角有分寸,要求也是不低的,真让那个纨绔的夏文泽进了洋行,夏长轩心里估计会很不好受吧。
“你……”她本想安慰他两句,却听他抢过了话来。
“晚上去何公馆,有一个应酬。”
安爱若皱了皱眉头,“何公馆?”
“是,何昌荣先生,他也是买办之一,法国洋行的买办。”夏长轩目不斜视,语气也平淡无波。
两个人没有回夏公馆稍作休息,而是直接去了何公馆。
一阵暖风吹过,侍卫们见着夏长轩驱车来了,忙拉开雕花大门,好让他进去。他停好了车,将胳膊递给了安爱若。起初安爱若并不习惯这个动作,只不过久了,这也就成为本能了。她半挽着夏长轩,陪同他一同走了进去。
精致的屏风隔出了门厅来,桌面儿上摆放着新摘的花束,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气。周围的先生太太少爷小姐无不侧目瞧着他们,她只觉得夏长轩的嘴角上挑得厉害,而她只慵懒地笑了笑,一如盛开艳丽的芙蓉。
陪着夏长轩与那群先生小姐应酬完了,夏长轩便撇下了她,同沈千娇说笑去了。安爱若倒也不恼,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夏长轩带出来的一张名片而已。她找了一处地方随意坐着,周围的喧嚣逐渐离她远去,而将她笼罩住的,是虚伪下的冰凉,和热闹中的孤独。
“安小姐。”
她回过神来,看着面前这位先生。刚才陪着夏长轩寒暄时,她便见过这位先生,不是别人,正是何公馆的主人,何昌荣。
她笑了笑,年轻而精致的脸颊上的那双猫儿眼散发出淡淡的光泽来。
何昌荣随意与安爱若说了几句话,便见着夏长轩领着沈千娇走了过来。沈千娇斜睨了安爱若一眼,虽然那一眼的时间很短,但安爱若还是从中看出了沈千娇的不屑来。
安爱若在心里冷冷地笑了笑,记住了沈千娇这个名字。
“夏少爷,你们洋行最近很不错啊,销路很好。”何昌荣举起手中的香槟,朝夏长轩礼貌示意。
夏长轩也举起手中的杯子,与他碰了一下,“彼此彼此。”
这两个人的目光中都掩映着星星点点的火焰,一瞧就是不合之人。想来也是,他们一个是英国洋行的买办,一个是法国洋行的买办,若说两人合拍,确实也有些假惺惺了。
自古以来商人都是笑脸迎人,不管在心里如何讨厌对方,在面儿上都会掩饰妥当。安爱若见夏长轩与何昌荣的寒暄实在是无法进行下去了,适时地勾住了夏长轩的手臂,微微一笑。
“长轩,这音乐不错,要不要去舞池跳舞?”
夏长轩低眉看了看她,轻轻扬了嘴角,松开了沈千娇的手,对安爱若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两人旋转进了舞池去,璀璨的光线落在两人的身上,夏长轩那双棕褐色的眼眸被沾染上了灿烂的光芒,安爱若慵懒地扬了扬红色的唇,唇线微微上挑。她笑得放肆又妩媚,夏长轩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两人的步伐像演练过一般,配合得天衣无缝。
乐曲到了最富激情的篇章,两人的身体贴靠得愈发近了,连呼吸都快要纠缠到了一起。她随着他的步伐跃动,舞姿极为优美,银质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伴随着节奏发出嗒嗒的声响。
她抬起眼睛凝视着他的面颊,这才发现他的目光从未从自己面上移动开来,她愣了愣,只觉得天地都模糊了,唯有眼前这个人,才是真实的存在。
然而就在此刻,一曲终了,两人慢慢停了下来。他轻轻松开她,刚才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了。
何昌荣看着舞池中央的夏长轩,目光愈发冷了。只见着他的贴身助手走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何先生,外面来了一位小姐,说是要见您。”
何昌荣的爱好与这上海滩的大多数先生相同,只以为今日又是哪个没有眼力见儿的红颜知己找了来,不由皱了眉头。
“不见。”
“可是那位小姐说她有重要的事情与您说,还说是关于夏家的。”侍者递上了名片来,“这是那位小姐的名片。”
何昌荣伸手接了过来,低头看着,不由一愣。
“廖宛如”这三个字,狠狠地映入了他的眼帘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