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皆是没有她的戏,她在家便是读剧本,研究纪南川教给她的演戏方法。这廖宛如究竟有没有怀孕,她也是不想理会了的,只要廖宛如不招惹她,什么都还好说。
今日终于等夏长轩得了空,两人约好了要一起去夏家老宅拜访,安爱若本身也觉得要和夏老太太好好道歉。
夏长轩昨日又忙着洋行的事情,并没有怎么合眼,今天开车的是夏守毅的助手王裕。黑色奥斯汀行驶出了租界,夏长轩闭着眼睛,靠在车背上休息。
她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若不是她惧怕夏老太太,今日本是可以自己来的,夏长轩也可以好好休息了。
正这么想着,夏长轩却像突然感应到了似的,睁开了那双棕褐色的眼睛,轻轻地扫过她如出水芙蓉般的脸颊。她心头一慌,忙低下了眼睛去了,自是没有看到夏长轩微微扬了扬嘴角。
“少爷,爱若小姐,到了。”
夏长轩推开车门,递了一只手给安爱若,安爱若道了句谢,借着他胳膊的劲儿,下了车去。虽然有夏长轩护着,但她心里仍旧七上八下得厉害,不知过会子该如何面对夏老太太。
刚刚进了夏家的老宅,只见五小姐和六小姐围了上来。这五小姐和她同岁,名叫夏筱筠,两人还在同个学校念书,既是这样,关系却仍是不亲近的。六小姐比她小上两岁,今年不过十三岁,大名夏莹,小名儿叫莹哥,活泼可爱。
“爱若你来了?我听说你去拍电影了,什么时候上映?我可要去好好瞧一瞧。”夏筱筠拉着安爱若的手,比往日亲近了几分。
与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夏老太太不同,这些年轻的小姐们都是新派的样子,对电影之类的东西极为感兴趣,一见到安爱若,什么怪问题都问得出来。
只听莹哥道:“爱若姐姐,你们是不是要在一个盒子里面演啊?”
安爱若轻轻笑了笑,连一旁的夏长轩也跟着扬了嘴角。她与莹哥细心解释了拍电影的流程,夏筱筠也集中注意力地听着,言罢,都不由称赞起了安爱若来。
与两位小姐说完话,安爱若才回想起了来老宅的目的,忙问道:“老太太呢?”
“哦,老太太信佛,每日用完早饭都要在房里念上两个小时的早课,过上一会儿就出来了。” 夏筱筠细细打量着她,“爱若,前几日你是不是和老太太发生了口角?她这段日子一直都在念叨你,从没有停歇过。”
安爱若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不觉又突突跳了起来。好在夏长轩在一旁,方能让她微微镇定。
左右无事之际,只见着一个三七分头,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走了进来。夏筱筠不由蹙了蹙眉头,直直往房中去了。莹哥倒是留了下来,一脸天真无邪。
“二哥哥真是比五姐姐还要香。”
听得这话,安爱若不由偷偷一笑。这夏家二少爷夏文泽一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整日把心思都花到了打扮上去,听闻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正事,每日不是听戏,就是逛街,遛鸟儿,要不就是和戏子们混在一起,整日胡闹。
“呦,大哥来了。”夏文泽比夏长轩长了一岁,只不过一个是大爷所出,一个是二爷所出,夏老太太便让夏文泽叫夏长轩为“大哥”。
夏长轩点了点头,表示与这夏文泽打了招呼。
“听闻大哥最近不但在洋行风生水起,更是投资了电影公司,这爱若妹妹想必是你给托关系,弄进明星公司去的吧?”夏文泽一脸暧昧的笑容,安爱若不自觉地心生厌恶,看也不想看他。
夏长轩面无表情,只是棕褐色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我也不过刚刚投资公司,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能把老太太说动了,同意让爱若妹妹去演电影,我看这本事就不小。”夏文泽依旧不改面上的纨绔之气,“我多少次想让老太太给我涨点例银花花,她老人家都是不肯的。”
自然是不肯的,给你涨了钱,不是又让你养戏子给花光了吗?或者是让二爷去赌场里面赔光。安爱若在心里想着,冷冷一笑。
“兄弟,我近来无事,想买块地来玩玩,但是没有门路,想来想去只有找你了。”夏文泽拍了拍夏长轩的肩膀,夏长轩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一步。
“二弟有这个心思那是好的,我会帮你留意着的。”夏长轩敷衍道。
几人说话间,只听丫头道了一句,“老太太念完早课了。”
安爱若抿了抿唇,低了眉目来。夏长轩微微侧身,挡在她的面前,她略略抬头便能看到他的背影,心中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舒坦了下来。
“长轩来了?”夏老太太握住夏长轩的手,压根就没有看到夏文泽与安爱若,祖孙俩亲密地话了一阵子,才见夏长轩使了个眼色,“老太太,我今天带爱若来向你赔罪了。”
夏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冷冰冰的眼光让安爱若极度不舒服。她本以为夏老太太要对她多加训斥,却没想到今日夏老太太心情倒像是不错,只爱答不理地应了她几声,便又问起了夏长轩的情况了。
安爱若在旁边昏昏沉沉地站着,好不容易等到了这祖孙俩说完话,忙就随着夏长轩一同离去了。她低头走在夏长轩的身后,总觉得背后有一道极为不舒服的目光在窥视着她。
她狠了狠心,转过头去,正正对上夏文泽的眼睛,夏文泽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与自己对视,忙移开了目光。安爱若不屑地努了努嘴角,敛了目光。
向夏老太太赔完了罪,她也没有得上闲。廖宛如今儿个过生,将那些常与夏家来往的太太们叫到了家里来,甚至还请了个戏班子,她与夏长轩刚刚回到家,恰好就赶上这热闹的一幕。
“呦,夏少爷和爱若小姐回来了?”那帮太太一见到他们,倒忘记了今日是廖宛如的生日,连番着扑了上来。
“夏少爷真是一表人才,我表姐家的小姐正好十七岁,和夏少爷……”
“啧啧,刘太太你怎么一上来就说婚事,要我说,还是我们家的……”
一帮太太围着夏长轩,争先恐后地给他当着媒人,她瞧着夏长轩被簇拥在那群女人堆里,又见夏长轩面上挂着一丝无奈,不由轻轻一笑。
正闹哄着,只听戏班子已然出场。太太们便忙让夏长轩点上一出子戏,夏长轩想了半晌,便看向了安爱若去。
“爱若,你点上一个吧。”
安爱若天生爱听京剧,尤其爱听四郎探母,她想了想,便点了一出《坐宫》。
这出戏讲的是杨四郎在金沙滩一战中,被辽掳去,改名木易,与铁镜公主结婚。十五年后,四郎听说六郎挂帅,便动了思亲之情。在公主的帮助下,盗得令箭,使四郎蒙混过关。恰逢巡营,把四郎当做奸细捉回。六郎见是四哥,亲自松绑,去见母亲等家人,大家悲喜交集,抱头痛哭。但只是匆匆一面,继而又别母去。
那格外苍凉的声音在空气中来回颤抖,实在不像是喜气日子听的戏。
“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夏长轩微微侧目,瞧着安爱若的侧颜,安爱若听得认真,双眸隐约泛着波光。
而在场的太太们自然也通过刚才那一出瞧出来了一些猫腻儿,识趣地不再当媒人了。
他扬了扬唇角,从烟盒中抽出一支雪茄来,叼在嘴里,一旁的丫头忙给他点上了火,他吸了一口,烟雾缭绕,模糊了视线。
“你怎么不认真听戏?”安爱若用余光洒在他身上,小声询问。
夏长轩微微敛了眸光,将雪茄掐灭,又静静地瞧着安爱若,“这出戏听得我耳朵都快出茧子了,你几乎每隔几天就要听上一次,不累吗?改日我带你去茶馆听听评弹,比这个有意思多了。”
安爱若笑了笑,只听到周围传来一阵叫好声,原来是一曲终了。
几个平日里与安爱若交好的太太忙又围了上来,道:“爱若小姐,我们真是不得不说,夏少爷对您实在是太体贴了,我看这以后啊……”
安爱若红了红脸,低了眉目。那些太太见她这样的反应,不由更觉有趣,一会子便以她为中心,围了一圈子的人。
廖宛如气得不轻,今日她过生,本应该是众人的焦点。之前这些人关注夏长轩也就罢了,可是关注安爱若,让她实不能忍。
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些与她“交好”的太太们自然是不喜欢姨太太身份的她,平日往来那都是表面礼貌,偏这廖宛如还不识趣,硬是要成为圈子的中心,最后只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落下。
她冷哼一声,既然自己受了冷落,也不能让安爱若好过。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爱若,今日又去老宅了吧?前几日夏老太太许了你给长轩当姨太太吗,那时你还害羞来着,怎地今日你们关系便如此亲密了?”
那帮围着安爱若的太太们一听这话,不由一怔。安爱若也愣了愣,面上如火烧一样红了起来。这件事本该是家内之事,再说已经平息了,怎地又被这廖宛如拿了出来?
她本能地感觉到,这帮围着她的太太,已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