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我叫宫锦柔,承武六年,我成了那高高在上的皇后,身边,注定只能有皇帝作陪。
那一年,我与惜儿几乎同一时间生产,当然,说是同一时间,并不准确,中间是隔了将近半个月的。只不过,那段时间,我都昏迷着,对于我而言,便是眼睛一闭一睁,便听闻惜儿顺利产下一女。
同我生下来的,那个未能睁开眼睛的孩子,是同一个性别,看着那小小的一团,我便是打心眼里的喜爱,既觉得这就是我那个没有缘分的小女儿,又觉得,这就好似,我同宁疏的孩子。
然而,我们谁都没能料到的是,这孩子竟然一出生便身中妒红颜。
同临炘一样,这毒是从娘胎里待出来的,而我竟然从不知,惜儿竟然身中妒红颜之毒。
那同花开三月一样,在奇毒榜上有名的一种奇毒。
惜儿抱着清儿,神色悔恨,喃喃着道:“我以为是个男孩,太医诊脉的时候,也说是个男孩。”
是了,妒红颜这种毒,只对女子有效,而且越是貌美的女子,毒性便是越强。
那个时候我才知晓,惜儿的母亲只是个民女不假,但其父却是出身南芜皇室,因而惜儿出生起,便带了一半南芜的血脉。
南芜皇室素来排外,我不知道惜儿的父亲是如何离开南芜,并且成功的躲避南芜的查询,甚至于,在惜儿未中妒红颜之前,南芜女皇,都不知道南芜皇室竟然有血脉遗留在外。
“那还是承武三年……当时那个苗女,大坻是认为,仲陵拒绝她,是为了我。”
“而且仲陵又说,他心中住了人,装不下别人。”
“她便觉得那个人是我,于是来了京城。”
“而那时,我与宁疏的大婚闹得沸沸扬扬,她又觉得是我负了仲陵,想要替仲陵出口气,便选了这妒红颜。”
“终归只是被宠坏了的孩子,其实没想真的害我。”
“只是她不知道我那时已经身怀六甲,也不知道,我身体里有些次母蛊……当然,我也不知道。”
“所以啊,那毒对我没有用,但是……也除不去。”
“虽说这毒对男子无效,但暮阳还是受了影响的,所以才七个月便是生了。”
惜儿摸着清儿的身子,再一次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若是男孩,顶多便是像暮阳那般,身子弱些,日后好好锻炼,也就和常人无疑。”
可偏偏,她生下来的是个女儿。
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个例外,是她私心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在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并不适合生产的情况下。
我微微叹气:“给南芜去信了么?”惜儿微微点头,没在说话。
那时,我又在想,世人都说,苗人痴情,这一生都只会爱上一个人,而且只要爱了就会是一辈子。
爱人生则生,爱人逝则随。
后来南芜的人来了,万毒宫也来了人,据说,是因为凌千尺,那人我模模糊糊有些印象,是个游侠,后来成了武林盟主。
惜儿帮过他,将人藏在恭亲王府,养了半个月的伤,那人便说,日后定会报答惜儿。
我不知道具体用了什么法子,总之清儿长至七岁,都相安无事。
那是承武十三年的九月,天气已经凉了下来,惜儿想往常一样带着清儿到我宫中小坐。
我和惜儿谁都没料到,变故邹起。
宁王叛乱!
三个月前,宁王以祭拜先帝的名义回了京城,后来大病了一场,足足拖到九月才准备返回封地。
谁会料到,天子近卫中,竟然会有人投敌,一时之间,宁王竟然势如破竹,直接将皇宫围了个严实。
那个时候,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在想,如果死在这场兵变之中就好了,无论是我或是钟离轻与。
可是宁疏带着三路禁卫军,誓死抵抗着宁王大军。我从来都知道,我爱着的宁疏,是个英雄,是宁昭的战神。
自十三,至如今,三十有一,十八个年头,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从无败绩,战无不胜。
每一次出战之前,他站在点将台时的模样,他一字一句说着,守土安疆,护卫宁昭,盛世长存的模样。每一次,都依旧忍不住心神震颤。
当年姑姑告诉我,嫁陛下,就是保韩家,保宫家。
我爱着的那个男人,是整个宁昭的英雄与守护神。我不能,让他为了我,舍弃一切。
于是,我坐上了花轿。
可是时间越长,爱便会渐渐越发的浓烈,然后一点点酿成恨。
我曾经爱极了他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模样,可如今却开始恨。我明明无比清楚我爱着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先宁昭而后荣亲王府,先君国而后小家,在我与钟离轻与面前,根本不存在选择,可时间久了,就会成了怨。
那个女人不曾做过会有人为她舍弃一切的梦?那个女人,不曾希望自己在爱的人心中,重过一切。
时间越是久,过去的很多便越是清晰。
钟离轻与是他一开始就选定的明主与兄弟,他守护着宁昭,一点点与仲陵将钟离轻与推上高位。所以,我会想,如果他不曾效忠过钟离轻与,钟离轻与不曾坐上皇位呢?我们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如果那一天晚上,他不曾松开我的手,不曾因为宁昭与荣亲王府而放弃我呢?
荣亲王府……世代忠良,世代只忠于宁昭。明明有些足够的能力,怎么就不能……为我冲冠一次呢……
还有现今……
韩宁疏,你这么拼命的护着我,究竟是因为我是你的阿越,还是因为,我是钟离轻与的皇后呢?
时间啊,它改变不了一切,他只会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在人们的记忆中,酿的面目全非。
二十二
我叫宫洛惜。
我出嫁的时候,已经过了冬日,也过了春日。
那一日,我穿上了我的的嫁衣,那件由小姐一针一线,足足绣了三年的红色嫁衣,戴上了金色的步摇头冠,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房间,走进花轿。
明明是那么喜庆的事,明明嫁的人,是我一直爱着的人,可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当天夜里,我们在喜娘的注视下,喝下合卺酒,结发为夫妇。
未曾料到,小姐在拿壶送来的酒中,加了料,足矣让我与宁疏成为真正夫妻。
两个月后,我被诊出了喜脉。又五个月,生下了暮阳。
索性暮阳是个男孩,并未受到妒红颜的影响。
日子久了,有的时候竟然真的觉得,我与宁疏和那些普通夫妻一样,没有太过浓烈的爱过,却也相敬如宾。
大多数的夫妻,其实都还是这般。
故事毕竟都是人想象然后才写出来,也许他出自现实,但更多是因为在现实之中难以实现,才会将它写出来。
后来,我与宁疏又有了沐清。
再一次怀孕是没想过的,怀暮阳的时候,第七个月的时候,小产了,又因为妒红颜的影响,暮阳生下来,就比同龄的男孩子,身体要差着,因此,我总想给宁疏再生一个身体健康,适合继承荣亲王府的孩子。
太医诊了几次脉,都信誓旦旦的保证是个男孩,可是真正生出来之后,是个女孩。
一生下来,就身染妒红颜,但是身子骨却比正常的女孩还要强上很多。
用千尺的话说,是个习武奇才。
女皇也说沐清体质有些特殊,而且年纪尚幼,用南芜特制的药,便可以暂且压制。
但如此这般,待沐清长至七岁的时候,体内的妒红颜便开始有些不稳定,女皇来信说,这世上除了血菩提能解此毒,便只有一个法子,拜入天脉宫七脉之一的天山,天山功法中的若水诀,对此毒有压制之效,若是在二十岁之前,达到圆满无缺的境地,没准可以解开妒红颜。
然,一旦练了此功,绝不可中断,一旦没了功法压制,此毒会发作的更快,且,基本再无法可解。
之所以是基本无法,而不是绝对,乃是因为血菩提,相传此为天下第一奇药,可解任何之毒,可疗任何之伤。
只可惜,与不老颜一样,都仅在传说之中。
然而我却不曾料到,我无法再陪两个孩子一同长大,既看不到暮阳娶亲,也瞧不到沐清嫁人。
十二年的秋天,宁王叛乱。
我瞧着宁疏,我的夫君率领仅仅三卫天子禁军抵抗宁王大军,我瞧着他殊死守护着陛下与小姐,身上带了伤。
然后,我看见了铺天盖地射过来来的箭雨,大部分都被前面的禁卫军裆下,但还有少部分的箭射了过来。
那一刻,时间在我眼中突然放慢,我瞧着,那箭射向宁疏。宁疏看到了,却没有躲,也不能躲,他的身后,便是陛下与小姐。
那一刻,待我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冲到了宁疏面前。
那一刻,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被箭射中是这个滋味,快到,根本感觉不到痛。
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是宁疏。
我心里在想,真好,自我嫁入荣亲王府,就再也没听过他这么叫我了。
我听到有人在哭。
是沐清。
我想,我真是个不负责的母亲,没能给一双儿女健康的身体,又不能陪他们长大。
可是……我好累,真的好累,这么多年,守在荣亲王府,守在宁疏身边,可是却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两个人相处的好些,便会想起小姐,然后如坐针毡。不好时,也就那个样子,明明一同饮过合卺酒的人,相对却总是无言。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的爱早就磨没在无望之中,可是一旦想到,如果宁疏先我一步而去,身体已经替我做了回答。
他们说,苗女是这天下最痴情的女子,一旦爱了一个人,就会搭进去一辈子。
恍恍惚惚,我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我们还都年少时的模样。
最后,怎么就走成了这样……
女人啊,在感情面前都会忍不住自私,就像我现在,还是忍不住想在我爱着的这个男人心里留下一点痕迹,一点只属于阿洛的回忆。
可是——
“清儿,你记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千古相随,不离不弃。”
“若不然,不爱,不伤。”
这世上最遥远的爱,不是两情相悦却不能相许。而是余生共度却只是一人的独曲。
十年了,这首我一人唱的独曲,终该谢幕。
愿余生,你的记忆,我长存。
愿来世,我的故事,你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