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临尘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那张本应是明媚的脸此时却满是绝望,不,更为准确的说,那是连绝望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眼神空洞。
他也是医术极高之人,看着那入目的血红已经空气中飘散这的淡淡的还未散去的味道,微微一想,便将事情从头到尾的串联起来,在瞧见韩沐清空茫的眼色,心中忍不住一痛,走到她身边,他抚上她的肩头,低声轻唤:“清丫头,丫头……”
也不知叫了多少声,韩沐清的目光才渐渐有了焦距,她抬起手攥住钟离临尘的衣袖,手指关节已经因为过于紧绷而发白。
微微张开嘴唇,韩沐清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临炘走了。”她发出声音这才有片刻的时间恢复思考能力,先前发生的一切再度在脑海之中回放。
相聚之后,原来是永远的离别。
她想起暗月的藏书阁中,一个故事中曾有这样的一句话: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
周身彻骨的寒冷……
她在钟离临尘的帮扶下渐渐站起了身,只感觉腿酸软的没有一点力气,神情却是恍惚至极,她张了张嘴,她说:“我想去陪他,我说了不再离开他的,我要去陪他。”无论是碧落还是黄泉。
说这话时,她的语气神情都是那样的淡然无畏,但每个人都知道,那是因为她心中充满了郁郁的悲痛,甚至与绝望。
韩沐清眼神空洞而死寂,她眼看着她的临炘因为她而输而败而亡,可她却没有任何的办法。她第一次知道明白,她是那么的渺小。就像自己救不了娘亲,救不了姨母,爹爹,也救不了风赐和风熙,如今也救不了她的临炘。
妄她学医多年,却是连最爱的人的性命都救不了。
说这话时,她像是突然找到了解脱的道路,假如就这样随临炘而去,一了百了,也未尝不好。
现下她只觉得一切都是空的,什么都是可有可无的了,就连性命也是可有可无了。
心若死灰,大抵便是如此了。
此时她甚至没有去想如何为临炘报仇,如何将他们加注在临炘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万倍的偿还回去。
因为她的心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爱和恨,没了。生和死,也没了。
韩沐清空洞的望着前方,恍惚间轻轻一笑,临炘别怕,沐儿很快就回来陪你的,临炘……沐儿很快就会去找你的,别怕……
跌跌撞撞的捡起捡在地上的剑。
“你们不知道,其实临炘很害怕孤独的,我这就去陪他,不然他会害怕的。”
“清丫头……”钟离临尘痛苦的叫到,紧紧的抱着她,想要将韩沐清手中抢过来,却又害怕伤到她:“你别这样,你这样临炘不会安心的。”
而韩沐清只是迷茫至极的看着他,似乎不认识他了一般,不对,是无论眼前的人谁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只要临炘,她的临炘。
费力地拿起剑,顷刻间,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无力的身体彻底倒了下去。
又下雪了,似乎比刚刚的大雪还要大。
大雪纷纷扬扬的洒下,似乎将这爱,将这恨都埋葬。
……
春天再度到来,绿草新萌,冰雪消融。
但韩沐清的心中依旧是冰冷荒凉的雪地,再没有一朵花开出来。
最明显看到韩沐清变化的是钟离临尘,他宁可韩沐清哭过痛过之后彻底放下,也不愿意看见她这般模样,她现在的模样是比死人死得更彻底了。
她安静地不像个活人,有时候她回忆起和钟离临炘在一起时候的点点滴滴甚至会微微翘起唇角,可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幽深冷寂,看不到尽头,已经不同于临炘死的那一日那般的悲伤欲绝,而是一望无际的冰冷,或许只有绝望到极致面对这人是没有丝毫留恋的人才会有那样冰冷无情的眼神。
是的,她本来便已经看不见了。
她的眼睛,在临炘下葬的那一天,流出血泪,瞎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她,只能更细心的照顾她平日的生活起居。
在宫变之后的第三日,白芷和紫菀被放了出来。韩沐清也只允许这两个人靠近自己。
她常常坐在亭子中,阳光洒下,只是再如何明媚柔暖的阳光,也照不亮温暖不了她的心了。她只是静静的坐在这里,不再哭了,却又好像也不会笑,不会说话了。
似乎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世界。
钟离临尘想,若不是她知晓了自己的体内还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一个属于她和皇弟爱的延续的生命,一个唯一还能让她感觉到的道皇弟的爱,皇弟的存在的小生命,她一定会毫不留恋的,如那一日一般选择离开,因为她是真真正正对这世界绝望了。
在她的眼里,除了死去的皇兄,和正在孕育的小小生命,什么也没了。
此时,得知她怀有身孕,似乎是最大幸运也是最大的不幸。
因为那小小的生命,清丫头不忍剥夺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权利,她想要见见她和皇弟留下的唯一的见证。如果不是这个小生命的突然出现,清丫头也许真的会随皇弟逝去,在不留恋人间一丝一毫。
可那个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他的父亲。
就好像是上天给他们开的一个最大的玩笑。
就好像是临炘泉下有知,特意将这小小的生命送来,让他替自己陪着清丫头。
……
韩沐清的神色依旧迷茫至极,在她的世界里什么都已经是空的,也都没有了概念。
她完全不记得在钟离临炘走后的最初的那段日子是怎样过的,只记得下葬那天,来了很多很多的人,有很多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可是她都分不清他们是谁,记忆中只有最后的一片血红,和那一声温柔的,不要看……
心里的痛苦在蔓延,因为她知道,纵然自己在如何悲伤,再如何绝望,那双眼睛都不会再睁开,然后温柔地看着自己,说着温柔的话语。
不会再有人那样小心翼翼的爱着自己,不会再有那样的人,愿为卿舞剑,只求卿一曲。
似乎有人在和自己是说话,可是他完全听不清那些人说的是什么,她也不在乎,只是看着那棺椁之中躺着的人,似乎四周都是暗的,唯有那一小处的眉眼是亮的。
不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方法,至少那一日躺在棺椁里的临炘,亦如是那般的俊美无双,那眉,眼,鼻,唇似乎都和记忆中的没有任何不同,只是脸色略显的苍白,完全没有那一日惨烈的模样。
好多人都在哭,可是她却哭不出来了,大抵是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临炘我答应过你,好好的活下去,可是没有你,谁来治好我的心痛?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了。
棺盖缓缓盖到棺椁上,那一小处亮亮的地方消失了,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韩沐清突然意识到,在这一刻之后,那个在这世上最爱自己,最疼惜自己的人,自己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发了疯似的冲上前,死死的抵住棺盖,韩沐清脑海里之神下一个念头,自己不能没有他,不能再也看不他了,心慌的嚷道:‘临炘,临炘,你起来啊,你起来啊,你为什么不起来看看沐儿了,临炘……’‘你们不要这样,临炘不喜欢黑暗的,他不喜欢……’她以为自己可以坚强,可以好好地活着,可这一刻,却是将自己所有伪装的坚强全部撕碎,确实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痛。
临炘,你怎么可以丢下我,怎么可以……
心里的痛在扩大,扩大,无边无际的痛楚,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似乎要将自己整个人渐渐吞噬,最后什么也不剩下……她以为自己不会在流泪了,可是眼角似乎有滚烫当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
刹时,眼前的天地一片腥红,然后变作了黑幕。
韩沐清感觉有人在叫自己,有人在拉她,可她只是死死的扑在临炘的棺椁上,一声声唤着那个日日思念的名字,她的世界中,什么都没有了。
只感觉脑后被人重重一击,意识渐渐消散,恍惚之中,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清儿”“清丫头”“小姐”“宫主”“皇嫂”“小妹”“韩儿”
可唯独没有那声‘沐儿’了
临炘,沐儿想去找你,不管是碧落还是黄泉。
可是,我知道,你不愿我去找你。
我知道,我的肚子里还有着你我的骨肉,我要把‘他’生下来,我要告诉他,他的父皇,他的爹爹,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是这个世上最爱,最爱我们的人。
是的,钟离临炘去的那一日,她本想自刎于临炘身旁,与他黄泉相伴,却是因为连续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赶路,又加上悲伤过度,急火攻心和体内暗结胎珠昏迷了过去。
她又怀孕了,那是她和临炘的第二个孩子。这是在她昏迷了十多天之后临尘告诉她的。
而她醒来之时便是临炘的下葬,她疯了一样感到下葬现场,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离疯也没有多远了。
她肚子里的孩子,成了支持她活着的唯一一根稻草,所以她要好好地的吃药,好好地活着,他要将他生下来,她想,他一定会很像很像的爹爹,一定会的。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