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跟在钟离临修身后，亦步亦趋叫道:“殿下。”
显然，钟离临修的心情很是不错，难得开口问道:“怎么了？”
“殿下为何要那样对陛下说，您难道就不怕陛下一气之下……”
钟离临修微微勾了勾唇角，有些轻蔑的道:“越是这般，我的这位皇兄才越不会起疑。”他只是将钟离临炘最希望看到的东西摆在了他的面前。
大坻这也算是，他的那位父皇做的唯一算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因为当年将自己送到西北，因为自己的母后，所以无论是钟离临炘还是母后，甚至于清儿，都对他有着一种几乎可笑的怜悯。
一种，他最不需要的情感。
尽管，那会是他最有力的工具。
萧启虽然并不明白，但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先生与苏公子已经在大厅等候多时。”
似乎是想起了某人，钟离临修眼里隐晦的闪过一丝遭遇，但还是点了点头，抬腿向大厅的方向走去。
完全被黑袍遮盖住身子，也就是萧启口中的那位先生，慢慢悠悠的晃着手中的茶杯:“我若是你，就不会将喜恶那么清晰的摆在脸上，尤其是在你自己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候。”
说着，先生慢慢悠悠的抬起头，将没有动过一口的茶杯随手放在了桌子上:“成王败寇。”他缓缓起身:“你想要通往最高点，除了踏着别人的尸骨铺就的路，别无选择。否则你就会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况且，阳溪城才死了多少人，接下来早死在你手里的人，只会更多。”说到这里，先生冷冷一笑:“西北王不觉得自己这般行径太过惺惺作态了么！”踩着鲜血前行，却又想把这所有的一切，推给其他人，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干干净净。
“愚昧。”
没有人会在意胜利者的胜利是怎么来的，因为历史本就是由胜利者肆意书写。
钟离临修淡淡敛眸，不咸不淡的回道:“先生说的是。”让人看不出他的真情实感，而那位先生似乎也并不在意。
他只是缓缓在大厅内踱步，半响才是缓缓道:“最近夜凉，可是有不少小动作啊。”
“倒是个机会。”先生微微一顿:“不过，你若真像到达那制高点，有一个人必须要除去。”
“谁？”
先生转过头来看着钟离临修勾了勾唇角，嘴唇轻启吐出的三个字，却是让钟离临修神色邹变。
“殿下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大好时机。如果错过了，想要再杀那个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钟离临修神色出现剧烈的挣扎：“容我再想想。”
“殿下，你其实没有多少时间。”他看着钟离临修忽的轻笑出声:“我不会有人知道。”
“所有人都只会以为那只是意外。”先生抬起一只手，他的手指纤长，却过分白皙小巧，并不似男子。
“若殿下考虑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
“你就不怕被发现？”
先生轻哼一声:“那种鬼地方，没有几个人会愿意去。”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自由出入皇宫的。”
含桃，又或者说是仲衍之，缓缓将帽子摘下，这一次她带的面具，只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的部分，似乎与韩沐清之前所见没有什么不同，反而好像更加年轻了许多，但眼神之中却仿佛淬了毒:“这么大的皇宫，被藏起来的龌龊难道少么？一个暗道罢了。”
“我可不认为，一个能通向皇宫外的暗道会有多么常见，而且不被皇室暗卫发觉。”
“这一批皇室暗卫么？”含桃冷冷一笑:“名不正言不顺，他们不知晓的事情多了去了。”说着含桃微微勾唇:“就算钟离轻与没动恻隐之心，放十七殿下一码，十七殿下也不会死在皇宫。”
“先生是说……”这条暗道，是他们钟离皇室所准备的，只不过……父皇不知晓罢了。
“怎么样？觉不觉得……讽刺至极？”
“那清儿之所以会流产……”
含桃眼眸微微流转:“影响原因自然不可能一个，想要同时骗过万毒宫的传人和神医谷的，你以为很容易？”她冷冷的嗤笑一声，然后看向钟离临修:“但你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一步步走向钟离临修，眸子却是越来越冷:“殿下以为，你还有路可退么？”
“一旦让荣亲王或者皇后娘娘发觉……”
“你觉得皇后娘娘会怎么做？”
“还是说，你想步钟离临晖的后尘？”
钟离临修眼眸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变得更加坚定起来:“这些本王自然清楚，用不着先生特意提醒。”
含桃微微偏头，看着钟离临修目光越发的嘲讽，最后嗤笑一声:“真是半分都不像啊。”
眼前的钟离临修，纵然眉眼之间依稀有些几分小姐的影子，但是性格也好，性情也罢，却半分都不相像。
若说像，那也是更像钟离轻与。
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相似。
“先生透过本王在看谁？”钟离临修眼睛微微眯起，自己的厌恶越发的浓厚。
“嗤。”含桃却毫不在乎，直接转身又做到了椅子上，然后将刚刚随手放在桌子上的茶杯端起，将里面已经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她的目光余角扫过坐在角落里，存在感几乎全无的苏雪丞，然后又将目光移了回来。
……
“怎么？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觉得很有趣？”含桃轻轻一笑，然后淡淡开口:“十七，殿下。”
“世间早已没有十七殿下。”
含桃微微挑眉:“所以，应该是……忘尘师弟？”
“哦，瞧我这记性，我已经被父亲逐出师门，这一句师弟可是叫不起的。”
“衍之师姐太过客气了。”
含桃眼眸低垂，瞥到了忘尘桌子上放着的忘忧，轻轻挑了挑眉，便随手拿起一个空酒杯，拿起酒壶倒了一杯，不等忘尘说话，就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她的眉头轻轻一皱，但很快便舒展开，神色也渐渐变得迷茫起来。
“小姐……”眼中的情绪不断变化，最后又变为清明。
含桃毫不在意的摸去嘴角的血迹，随后道：“忘忧数百年来，天赋最出众，最适合修炼静心咒的云忘尘，也不过如此。”
忘尘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一如既往地淡淡坐在那里。
“只希望，忘尘师弟，不会到最后下不了手，使得你心心念念的帝王局功亏一篑。”
忘尘只淡淡说了两个字:“不会。”
“如此最好。”含桃微微挑眉:“忘尘师弟倒是沉得住气。你就不怕我不按照你设定好的路线走？”
“你别无选择。”
“仲衍行和仲离也是？”
忘尘淡淡点头:“自然。命运之下，所有人都别无选择。”
“包括韩沐清？”
忘尘淡淡点头:“包括小愔。”
“也包括忘尘师弟你自己？”
忘尘微微一愣，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自然也包括我。”
“那我便……拭目以待。”含桃轻笑一声，抓起桌子上装着忘忧醉的酒壶，慢慢悠悠的往外走去:“这忘忧醉……的确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啊。”哪怕，当它是穿肠蚀骨的毒药之时。
直至下了山，含桃才是淡淡的向承业寺的方向瞥了一眼，笑容愈发的深了。
许久之后她才是轻轻念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看一看我们所有人……”
虽然她不喜欢宫洛惜，韩沐清的那个母妃，但是她却不得不承认，宫洛惜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她的胃口。
“看一看我们所有人，到最后，究竟谁比谁更惨。”
天下之棋，自然当是以天下众生都充当为棋子，如此，只要处于这天地之间，便无人可逃，没有人能够成为例外。
若云忘尘依旧是那个真正能够冷眼旁观的云忘尘，她自然无法奈何云忘尘，但若云忘尘也站在了这棋局之内——
“忘尘师弟……你该不是忘了，毒士仲衍之平生最讨厌的可就是别人算计我。”含桃喝了一口忘忧，目光越发的冰冷起来:“虽然我的确别无选择。”
“但我可是仲衍之，就算是死，当然也要拉着别人一起的毒士仲衍之。”她微微咂了咂嘴:“这苦涩的忘忧醉，其实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就是这毒解气来……略有些麻烦。”想着，含桃想起刚刚在云忘尘桌子上看到的那个杯子:“温血透玉……好东西啊。”不过就为了用来喝个酒，还真是……暴殄天物。
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里面剩的忘忧醉并不多，大概一两杯的样子。
含桃便是直接抬手，将剩下的酒全部缓缓倒入口中。
泪水一点点的模糊了视线，含桃轻轻抬手:“小姐。”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她与人群之中也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童，至少她的外貌看起来就是这般，一个顶多十岁出头的女童。
——她们的相遇也没有什么特殊，既没有被苏雯所救，也没有什么花灯下，或者什么很有意境的树下惊鸿一瞥。大概就是人海之中相逢，然后抬头给了对方一个微笑，轻轻的点了头，便算是遇见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