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夜已过半,想必新朝的兵士早已入睡了。漠漠忽然心生不忍之意,可事已至今,自己只能咬牙坚挺下去,绝不能临阵退怯。
远远地,已望到新朝营地中,有灯火闪烁。
营内、营外正在巡视的新朝兵士,还正茫然疑惑的向着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阿古拉一声低喝,忽在漠漠的身边想起:“杀!”
就在漠漠惊愕间,她身后的北国兵士口中,同时爆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吼声:“杀!杀!杀!”
眼见新朝兵士慌了手脚,随即,营地中便有急急的号角声响起,生生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还不等漠漠从震诧中缓过神儿来,新朝的军营中,那无数的兵士便已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天呐!这便是所谓的“枕戈待旦”吗?!
北国的兵士纷纷从漠漠身旁奔驰而过,向那些新朝兵士迎击而去。
黑暗中,已是混战一片,兵士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几近刺穿漠漠的耳膜。
拼杀间,阿古拉抬眸四扫,一时心中大急。
自己真是太大意了!还以为今夜,她会顺从、听话的不离自己左右呢!
阿古拉以为漠漠已直奔敌营,前去找那新成轩报仇去了,他边挥刀拼杀,边向前方的营地张望。
战圈已越拉越大,漠漠原本是呆愣在外围,如今也被众兵士围在了其中。
因为她身着胡兵的衣服,一个新朝兵士挥刀便向马背上的她砍去。有刀光在自己眼前锐利闪过,漠漠下意识的拔剑去抵挡。
看着那名新朝兵士脸上挂着的怒火、恨意,以及那已然扭曲的面庞,漠漠惊骇的只剩不断后退。就她现在那手中的招架之力,根本就看不出来身怀高深的修为。
自己面前的这人是谁?是汉人!虽他不再是南朝人,可他毕竟跟自己一样是是汉人呐!扪心自问间,漠漠更是下不去手了。
四周又有刀剑同时向她身上挥砍来,她还是只是一味的招架,一招都未还击回去。
忽然,前方有火光冲天而起,南朝兵士阵脚大乱。漠漠抬眸望去,知道应是北国的另一路大军到了,趁机从侧面点燃了新朝军营中的粮草、营帐。
阿古拉借着那火光,向前方的敌营中快速扫视,可根本就没找到漠漠的一丝人影儿。他皱眉一思,又猛然回身望去,可方才那光亮太耀眼,他得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身后的情况。
终于,在战圈的外围边缘,他看到了正满目失神、慌乱招架的漠漠。
阿古拉急急杀退身周的敌军,策马向漠漠身旁奔去。三两刀间,围着漠漠那几名新朝兵士,便尽数倒地。
漠漠赫然抬眸,怒视身旁的阿古拉。
阿古拉看着她脸上骤变的神情,眉间大皱,刹那间,便明白了她的心意。
“立即回河对岸去,到那个山坡处等着我!”阿古拉沉声抛下这句话后,便又策马向敌营方向奔去。
漠漠扫视前方,地上那片片尸身、浑身浴血的兵士,其中不止有新朝人,还有北国人……
她握着剑的手,不住的打着哆嗦,前方的火光间,混乱中,有一个灰色的身影,似在在护着新朝的将领撤退。
是他么?
可是……
漠漠没有追上前去,而是听了阿古拉的话,调转马头向那来时的浅滩奔去。
她没有回北国的营帐去,因为她不知道该怎样跟那日松将军解释。微微迟疑后,她便按阿古拉所说,到了那个山坡下。
她跳下马背,在那块巨石旁蹲下了身子,然后,便用双臂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自己方才,差一点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自己手上,若是真的沾上同胞的鲜血,那还如何在这天地间安身立命?
当年,为了救那日松将军与阿古拉,博西达来曾施了灵杀之术,那时他杀的,便是这新朝的兵士……
师父一再叮嘱,不让自己为他报仇,是不是他的心中,有着赎罪的想法?当王上最后一次命他上战场时,他知道对方是新朝,那他的心中究竟有多么的痛苦、纠结?
那时,自己一来还小,二来心中只想着救人,并未思虑对方是谁。可是,现在呢?自己竟然还是主动要求上战场的人……
寒霜侵体,漠漠的双唇已然冻得泛紫,却仍旧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直到将近天亮时,才有马蹄声传来。
漠漠满目的空洞,并不起身回头,她知道,那是乌斯阿拉来了……
阿古拉在坡顶上勒住了缰绳,一脸尘土的皱眉向坡下急急扫视。望到瑟缩在巨石旁的漠漠,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间也随之舒展开来。
他翻下马背,一边向坡下走去,一边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走到了巨石旁,他弯下腰将那大氅向漠漠身上盖去。
那大氅上还残留的余温,迅速在漠漠身上蔓延开来。她的眼皮微动,向自己身前蹲着的阿古拉脸上看去。
阿古拉看着她那已冻得青紫的双唇、苍白的脸蛋儿,眼中露出了无尽的疼惜之色。
“我还以为,你既然来到了这里,便是早已做好了,承受这些的心理准备。”阿古拉目光复杂的站起身,走到了漠漠的身旁,然后便坐了下去。
他正好坐到了风口处,有了他那高大身躯的遮挡,漠漠紧缩、颤抖的身体,顿觉舒缓了许多。
见漠漠抱膝不语,阿古拉继续道:“你是在怪我吗?怪我杀了围攻你的那几人?”
漠漠痛苦摇头。
“我立即派人,送你回王庭!”阿古拉看了她一眼,沉声说道。
漠漠神色一怔,随即,便又是连连摇头。
“那你想怎么办?”阿古拉看着那凑在一起吃草的一黑一白两匹马,语气中透出了无奈。
“我也不知道……”漠漠颤抖着双臂,双目中满含着凄苦,忽然,她转眸求救似的向身旁的阿古拉看去,“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漠漠的双手,紧紧的抓住了阿古拉的一侧手臂。
阿古拉看了看那满目无助的漠漠,又瞥了一眼她抓着自己手臂的双手,淡然道:“很简单,若想给你师父报仇,那就留下来。若是受不了战场的残酷,就听我的话,回王庭去。”
“你这话,等于没说么……”漠漠颓然放手,满目的失落之色。
“那就留下来。以后,到了战场上,你就只管专心对付那新成轩,若他不在,你就立即返回营帐,不必与新朝兵士为敌。”
“这……”漠漠为难的看向阿古拉,“那日松将军他……”
“放心,舅舅本就不同意你上战场,他是怕你离开北国军营后,会自己去找那新成轩拼命,才答应你留下的。那人的术法极高,又阴毒无比,你不要操之过急,先静心增强自身的修为才是。”阿古拉说着,便起身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谢谢你……”漠漠感激的望着阿古拉那宽阔的脊背,低声说道。
阿古拉拿酒囊的手微怔,眼中飘过隐隐的欣喜之意。
“昨晚的战事如何……”漠漠向正拿着酒囊,往自己身边走来的阿古拉询去。
“敌军溃败,已退兵三十里。”阿古拉神色淡然的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
“这样偷袭,是不是有点……”漠漠歪头打量了一下阿古拉的神色,说不下去了。
阿古拉无所谓的冲她扯起了一个淡淡的笑:“你们汉家的兵书上有云‘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
“你何时读过汉人的兵书?”漠漠神色间露出意外之色。
“在金陵做质子的那十二年间,我平时只做两件事,一是练功,二便是遍读了你们的史书、兵书。”阿古拉说着,便将手中的酒囊向漠漠递去,“喝上几口,驱寒。”
漠漠还沉浸在震诧之中。自己面前的这个北国王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虽自己已认识了他近十年,可现在却感觉到,身旁活像是坐了一个陌生人。
他勇猛、他彪悍、他冷傲的像座高高的冰山、他沉默寡言,这便是他之前给漠漠留下的印象。而此时,漠漠却觉得自己十分的有必要,重新的审视一下这个北国王子。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阿古拉神色淡然的问道。自然,他知道,漠漠被自己惊到了。
“呃,没有……呃,有……”漠漠慌乱的垂下了双眸。
阿古拉抬手向自己的脸上摸去:“真的有东西?”
漠漠在旁轻轻点头:“是沾上了些许尘土。”
不知为何,漠漠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错乱。
“那就等回营帐再洗吧,你快先喝上两口马奶酒。”阿古拉又将手中的酒囊,向漠漠面前递去。
漠漠皱眉,摆手道:“谢……谢谢殿下,我不喝……”
阿古拉盯着漠漠,微微一迟疑后,收回了酒囊,起身道:“那就赶紧回大帐去。”
漠漠起身时,身上披着的大氅拖地,她忙伸手拿下,向阿古拉递去:“谢、谢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