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小离的话说完,漠漠便伸指在她的身上轻轻点了一下,她昏睡了过去。
李虔起身,不解漠漠是何意思。
不等他发问,漠漠边将小离放回龙榻,边低声道:“等我把送你走了,再离开。”
李虔怔了怔,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他弯腰在女儿的额头上亲了亲,然后也不看漠漠,转身向偏殿中走去。
漠漠举步维艰的跟在她的身后,她好像冷不防的从后面打倒他,然后便带他走。可是,带个活人出去容易,背着个昏死过去的人出去却希望渺茫……
李虔坐回了那个角落里,一脸的沉静:“你能陪着我,能送我离开,我真的很开心。”
漠漠坐了下去,手指有些颤抖的拿出了那瓶毒药,却迟迟不肯递过去。
李虔冲她浅浅柔柔的笑着:“听话,把眼睛闭上。”
漠漠近乎贪婪的盯着他的那张脸,迟疑良久,才心一横闭上了眼。
手上一空,她的心便是一扥,却是强忍着没立即睁眼。
“好了,傻瓜,让你闭眼,有让你闭那么久吗?”仅瞬间,李虔便又低声笑语道。
漠漠睁眼,看着他空空的两手,伸臂向他身上抱去。
李虔顺势躺在了她的臂弯里,双眼明亮的盯着她的眼睛,笑问道:“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受的?”
漠漠垂眸看着他的脸,柔声回道:“我离开草原时,杀了那新成轩,他刺了我一剑,现在已经都好了。”
李虔更加的开心了:“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我一直记挂着这件事,现在你把他杀了,算是怨仇都了了,以后就不用总是动刀动剑了。”
漠漠含笑点头:“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李虔抬手,向她的面颊上抚去:“他对你好吗?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漠漠大力点头:“好,他对我很好!我受了伤,又一路奔波的,自然是会瘦的……”
“你回来,他知道吗?他那么的霸道,怎么舍得你只身犯险?你是不是自己偷跑出来的……”李虔脸上似是有了倦意。
漠漠虽一再的强忍,泪水还是滴落了下来:“他知道,是他派人护送我回来的,那些北国勇士,如今就在行宫外等着我呢……”
“那就好……”李虔的眼睛里有放心,又有淡淡的失落,“他自然会比我更好好的照顾你……”
漠漠顿时心如刀绞,抱紧他,流泪承诺:“师兄,今生,我护了他,来世,我定会好好护你!”
李虔的脸上,化出了一个凄凄笑容:“说话可要算数?下一世,我一定要早些找到你,在他之前就找到你……不过,你可要要记得,再不能像这一世般,把什么话都憋在心里,我不要再糊里糊涂的丢了你……”
“好!”漠漠重重的点头,泪水滴落到了李虔的脸上,“来世,你就在那枫林中安心等着着我,我会去找你,到时,你抚琴,我舞剑……”
李虔的眼睛闭上了,嘴角挂着笑,沉静、安详,真像是睡着了。
漠漠抱着他,久久不舍得松手,她感觉到了他身上的体温在流失,她很想把他带回枫林中,可是……
她还是松开了,她必须得在天亮前带着小离离开。
就她在咬牙横心起身的时候,看到了从李虔袖中漏出的那扇袋。她颤抖着手指抽了出来,里面正是她送他的那个九世居安……
她不知道他是怎样保存下来的,记得他曾说过,也给自己画了一个团扇的,想必早毁在战乱中了……
漠漠知道,这扇子放在他的袖中,保不齐就会被前来查看的兵士给顺走了,她思忖了一会儿,将那扇子放入了自己怀中,然后便抱起李虔的尸身,将他挪到了龙榻上。
她的手指,拂过他的鬓角,歉疚的声音颤抖无比:“师兄,我必须得走了……”
她心一横,抱起了旁边小离那软软的身子,向后窗那里走去。
一国之主,大西国就算再怎样,都会好好安葬他的……
漠漠暗暗安慰着自己,站在那窗下等候了一会儿,确定侍卫刚刚巡视过后后,才抱着小离无声无息的跳了出去。
小离还那么小,抱着她一点儿都不费劲儿,漠漠几乎是怎么来的便怎么出去了,包袱里准备的狼烟,用都没用上。
一出那行宫,她便直奔那客栈,她将身上的夜行衣换成了原本的男子装束,然后就上了落雪,向金陵城赶去。
她现在在南朝,就只有师公一个牵挂之人了,而且,她还想着去看看师父……
不久后,小离便醒了,可她并没有像漠漠担心的那般哭闹不止,只是问了几句话,便默默啜泣,漠漠知道,这孩子经历的太多,心境早已不同于同龄的孩童。
漠漠安慰了她两句后,便急急赶路,她怕后头会有追兵追来,毕竟身边带着个孩子,不好跟他们纠缠。天亮后在路过一个小村子时,她给小离买了一套普通小孩穿的布衣,换下了她那身考究的绸缎公主装,小离很懂事,虽还是伤感,但很听她的话,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那天的晨曦中,漠漠带着小离到了栖霞山的枫林中。
路过道观门口,她迟疑再三,都不敢进去打扰,她觉得无颜见再玄清老道。她一手抱着小离,一手牵着落雪,走向了那株枫树下。
“娘,你不是说要来看师父吗?怎么来了林中?”小离奶声奶气的问道,她跟漠漠已经越来越熟,话语也多了起来。
漠漠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坟冢,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师父……就在这里……小离乖,娘要跟师父说上几句话,你在这树下等一会儿,好不好?”
小离乖乖的点了点头,漠漠将她放在了一株枫树下,放开了落雪,向竹烨的坟前走去。
跪在坟前,她唯剩自责,泣不成声:“师父,徒儿来看你了……”
“徒儿对不起你……徒儿虽已杀了害你的所有人,可徒儿却护不了师伯、师叔……徒儿更是亲手将师兄送走了……徒儿就是死,也无颜再见你和师叔……徒儿很想将师叔接来与你合葬,可是她……”漠漠越说越激动,上身伏在地上恸哭不已。
小离在树下觉得不对劲儿,赶忙跑了过去,伸手去扯漠漠的衣袖:“娘!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
漠漠伤心欲绝,一时难以起身,更怕被小离看到她那样子,会被吓到。
忽的,小离扯着她衣袖的手松开了,随后,那甜甜的叫声便响了起来:“舅公公!”
漠漠身子一僵,眼泪骤停,赫然转身向后头看去!
刘子向也愣在了那里,直到小离奔到了他面前,他才神色激动的弯腰,一把抱起了她:“是小离!真是小离啊!”
漠漠跪在那里,先是狂喜,但等看到刘子向那空荡荡的右袖时,心头似是遭到了猛然的重击,上身又伏在了地上:“师伯……”
刘子向抱着小离,赶忙走了过来,他弯着腰想扶她起来,却又苦于仅剩的左臂正占着,便干脆坐在了地上,急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漠漠抬头,看到刘子向的手臂,心中又是一痛,流泪颤声问道:“师伯的手臂……”
刘子向苦笑长叹:“金陵城破那日,混乱中,我的手臂被敌军砍去,就在命悬一刻之际,是你师公命观主师兄去寻了我回来……”
漠漠这才发现刘子向身上已穿上了宽阔的道袍,只剩流泪,什么话都问不出来了。
“你怎么从北国回来了?小离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和……”刘子向向漠漠问去。
漠漠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弟子罪该万死!弟子从草原一回来,便去了汴京行宫,师兄他已经……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来,是弟子给了他毒药……弟子愧对师伯,更愧对师叔!小离还小,弟子把她救出,就想好好的照顾她……”
刘子向的眼眶一红:“你是说,虔儿他……唉!这也好、这也好,总比受那侮辱之苦好……”
“师伯……”漠漠痛哭不已。
“好孩子,你没有错,想必虔儿走的很安心,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解脱。我和你师叔都知道他不适合做太子、做皇帝,可那时……你告诉师伯,你怎么一人回来了?何时再回去?”刘子向将小离放到了膝盖上,腾出手去扶漠漠的肩膀。
漠漠直起身,面对着他,垂眸摇头:“弟子不会再回去了,弟子会留在南边,好好的将小离带大……”
刘子向眉间大皱:“为什么不回去?我后来听虔儿说过,那日救援洪城,北国的王上就在那五千勇士中,他能为了你如此涉险,可见你在他心中的分量,究竟发生了什么?”
漠漠将身旁包袱里的骨灰坛拿了出来,刘子向一惊:“这是……”
“是……星月……”漠漠浑身颤抖,在啜泣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毫无一丝隐瞒的告诉了刘子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