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自得了《啸天大法》总是提心吊胆,终日不得安宁,生怕不知何时便有人找上了门来。他在宣城中四处投宿,在一家客栈只住上一日便另换地方,而他自见了柳青后便是始终对她念念不忘,练功之余却总是想起她来,如此食之无味,虽惴惴不安、担惊受怕却也不想逃出宣城去。
数日来,每当习练《啸天大法》之时总觉全身燥热,身上几处起初只是奇痒难忍,而习练了有些时日,那几处更是由奇痒变为奇痛,恨不得拿把尖刀来往痛处去刺。但他每每按那书中之法行功一次后便觉功力长进了许多,他练功心切,但想就是有天大的痛苦也要忍受住了,是以明知苦痛难忍,却还是欲罢不能,禁不住去习练。如此过了近十日,不觉间身上内伤竟已痊愈了。
这日里,叶禁不住又到了常春阁门口,时值正午,悠扬曲调自阁楼中飘扬而下,他站在街头聆听片刻, 稍一迟疑,便又鬼使神差般走入阁楼中去了。
此次前来迎接的却是另一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他推开了她,径自进了房中,那老鸨已迎了上来,见了叶,惊道:“吆,公子又来了啊,上次我们柳青姑娘可多亏了你。”
叶喜道:“应该的,柳青姑娘还在楼上吗?”
那老鸨笑呵呵道:“柳青姑娘今日可是最后一次弹琴了,公子来的正是时候,快快楼上请吧。”
叶惊讶道:“怎得她今日却是最后一次弹琴了?”
老鸨说道:“我们城里的韩员外已为柳青姑娘赎了身了,这孩子真是命好,跟了韩员外这一辈子可有享不尽的清福了。”
叶只觉心里一凉,说道:“那韩员外是什么人,他花了多少银子为柳青姑娘赎身?”
那老鸨听他这般问,颇感吃惊道:“你连韩员外都不知道?哦,你定不是这宣城之人了。韩员外可是我们宣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他在宣城做古董字画生意,家财万贯,他的大名宣城人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叶听她唠叨起来没完,便打断她道:“这韩员外今年多大年纪?他却花了多少银子为柳青姑娘赎身了?”
老鸨将一双小眼滴溜溜一转,笑道:“这个,我怎好告与你知。”
叶拿出一锭银子来,扔给了她,道:“快说,快说!”
那老鸨笑开了花,道:“那韩员外至今应该有五十,咦,也可能是六十来岁年纪了罢,这我也不太清楚了,他既然是大户人家,自是出手大方了,他看上了柳青姑娘,出手就是五万两白银,啊,五万两啊,能放满满的一大屋子。”说着两眼直放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叶见她如此,不觉间便已作呕,将眉头一皱,说道:“韩员外现在何处?”
那老鸨笑道:“人家是大生意人,当然是在他的店铺里了,哪像你们这些富家公子,整日的吃喝玩乐。”
叶听了,转身便往房外走,那老鸨始料不及,大声叫道:“你不听柳青姑娘弹琴了?”
叶突地想起一事,也不理会她问什么,说道:“那人还来惹过事吗?”
老鸨说道:“他杀了官兵,如今已是宣城通缉的重犯了,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来了。”
叶放下心来,头也不回,出了常春阁。
叶到了大街上,随便找几个人一打听,便已打听到韩员外店铺所在之地。事不宜迟,他心急如焚急匆匆在大街上找到了那家店铺,只见店铺门面上明晃晃四个鎏金大字—“古玩字画”,叶见了,心道:为这店铺取这庸俗名字之人定是个庸才!
叶进了店铺中,一名伙计迎了上来,问道:“要古董还是名字画?”
叶上下打量他一眼,说道:“我是做大生意的,找了你们店主来说话!”
那伙计仔细看看他,见他平常打扮,不像大富大贵之人,不冷不热说道:“有什么事同我说了便是,我们店主正在休息,小事不必劳烦他。”
叶做出一副愤怒表情,高声道:“你这伙计真也无礼,老子这么好的心情让你给搅了,老子走了!”说完,转身便往门外走。
说话间,店内竹帘打开,一个肥头大耳、面色煞白却颇显苍老之人走了出来,他急忙说道:“公子留步!”
叶正等着他说此话,立马驻足停下,转过身来,问道:“你便是柳员外吗?”
那人说道:“正是我,正是我,你找我可是有什么大生意啊?”
叶看看那伙计,假意说道:“这伙计太也无礼了,我那副古画不卖于你了。”
韩员外听了这话,脸色一变,斥道:“大胆马三,怎得对这位公子这般无礼,你退下去了!”
那伙计苦着脸下去了。韩员外笑道:“不知道公子有什么古画要卖?何不先拿出来看看?”
叶说道:“你这人倒还客气,我这便给你看了。”说着,自怀中拿出一幅画来,小心翼翼的展开在店内石桌上。
清清的流水中,点滴的细雨下,孤零小船头,闲逸的老翁头戴蓑笠正自垂钓。
柳员外看得呆了,他低头仔细看那画,眼睛都要贴在了画卷上,他屏住呼吸,仔细端详良久方抬起头来,两眼放光,喜形于色道:“这副罗道清的真迹你是哪里得来的?”
叶自得的轻笑道:“韩员外好眼力,这幅《钓逸图》的确是罗道清真迹。我可是费尽了心血才得来的。”
韩员外激动道:“你开个价吧。”
叶笑道:“这幅画乃是千古绝佳的绝世珍宝,可谓是无价之宝,韩员外却要我怎么开价法?”
韩员外身子一颤,将心一横,说道:“我给你白银二十万两,外加翎先生的三幅真迹来换你这幅《钓逸图》如何?”
叶摇头道:“韩员外肯花如此代价来换我这幅画,真是难得啊,只是,我看还是不妥。”
韩员外狠狠一咬牙,说道:“我再给你加二十万两银子!”
叶笑道:“其实韩员外要这幅画远犯不着花这么大的代价,只须你肯白花五万两为我做一事便够了。”
韩员外心中一喜,问道:“是什么事?我先答允你了。”
叶听了韩员外这话,不觉心中一喜,笑道:“你恐怕答应的太早了。”
韩员外坚定说道:“你只要肯将这幅画给我,什么都好说。”
叶将拇指一竖,赞道:“韩员外真是爽快之人,实不相瞒,我将此画看得比性命还要重,你要此画,别人拿黄金万两来换我也不会动一点心,你却例外,你只要肯拿柳青姑娘来换便成了。”他说此话时,心里惴惴不安,他打听到韩员外爱珍奇古物已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便拿出了这幅自己极其珍爱的画来,却只怕韩员外一个不答应自己便无所适从。而他虽心思如潮,却也极力将说话声音控制的平淡之极。
韩员外听了叶的话,却不回答,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整个屋子之中回荡,只笑的叶心中发慌。
叶变色道:“韩员外不肯答应吗?”
韩员外又笑了一阵,老眼中竟流出两行浊泪来,他蓦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叶双手,激动说道:“好,公子,一言为定,一言为定。”他曾多少次想一睹《钓逸图》真貌,见到的却总是各色各样的赝品,他万万没料到竟在今日见到,而且眼见得这般轻易就到了自己手中,他不禁乐极生悲,竟流出两行老泪来。
叶也是高兴之极,跟韩员外商量一番,韩员外给他安排了一处宽敞的住房让他住下了。叶在房中来回踱步,左思右想,心思如潮涌。他只盼着这一天快快过去,而无奈时间却似停滞了一般。他紧紧关上房门,拿出《啸天大法》来,但心里乱糟糟的一团,便是怎么也练不下去。
终于夜幕降临,一夜翻覆难眠,终又挨到天亮。
一大早,常春阁外,道路两旁,已停了长长两大队花轿。
鼓声震天,号声洋溢,大街上满是喜庆气氛。
红头蒙下,轿中人却一脸严霜,她这般面无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已有好些天了吧。自那日,身在豪门的她母亲被父亲打死,自那日,被后母卖入常春阁,美好生活转眼而逝,只是几日间,却天翻地覆!而既已身入红尘,任你怎生洁身自好,最终命运却也是在别人手中,怎去自主?而这也算得上是有了归宿了吧,总胜过在常春阁中,冷面寡言,与琴为伴,耗尽一生。
花轿停下,随即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两个婆娘将柳青架下轿来,常春阁中老鸨却迎头扑在她怀中,大声哭叫:“青儿,妈妈舍不得你啊,你要好好侍奉韩员外……”
柳青冷冰冰看着那老鸨,不出一声,心中却不解,都得了白银五万两,她却怎么还能哭的出来。
柳青被那二人搀着只顾迈步走,也不管去哪里,可要去哪里,却怎么是自己能决定的?
那两名婆娘扶着柳青到了一处大房中,将柳青送了进去,随即退出门去,顺手将门关上。柳青愣在原地,脑中空白一片。
一个声音自床边传来:“柳青姑娘,请再为我抚琴一曲吧。”
柳青一怔:这声音怎么这般年轻,却怎么又似在哪里听过。她低着头淡然说道:“小女子并未带了琴来。”
那声音继续说道:“你向前走几步,你的瑶琴已在桌上了。”
柳青向前走几步,透过红头蒙隐隐看见一张方桌之上端正放着一张瑶琴,她坐下来,双手触到瑶琴时便又是一怔,心中竟涌上一丝欢喜:这许多天来她与瑶琴为伴,孤单时,委屈时,默默落泪时,这瑶琴都一清二楚。
她轻轻拨弄琴弦,想起家中剧变,命运沧桑,连日来所受的委屈涌上来,纤纤玉手,弹出的却是哀婉曲调。而门外欢声笑语,不时传进了屋里来。
一曲已毕,那人拍手赞道:“好一曲《玉女伤》!哀楚却不失委婉,心伤意冷却不失坚强勇敢,姑娘内心,却也是如此。”
柳青吃惊不小,说道:“你不是韩员外,你是谁?”
那人笑道:“我自然不是韩员外了,至于我是谁,你摘下头上蒙布来看了不就知道了。”
柳青摘去红头蒙,惊道:“是你!”
那人正是叶,他拱手说道:“叶自那日听了姑娘绝妙琴音后便是茶饭不思,今日终于见到姑娘了。”
柳青脸微红,道:“那日多亏了公子相助,你……你怎么在这里了?不是韩员外他……他……”她本要说韩员外他为我赎了身吗,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叶说道:“我从韩员外手中将你抢过来了,哈哈。”说着,踏上前几步,已抱住柳青身子,他将她抱起来,便往床上去。
柳青脸一红,用力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觉身下一软,已被叶扔到了床榻上,她羞赧之极,将手像袖里一缩,手里已多了一柄利刃,她将利刃顶在脖颈之处,说道:“公子若再乱来,小女子此时便死在这里。”她事先藏好利刃,早已想好了要以死明志。
叶吃了一惊,忙松开了柳青,下了床去,慌忙说道:“姑娘不要乱来,我猪油蒙了心,万万不该对姑娘无礼。”
柳青煞白的脸上已流下两行泪来,她自床上坐起来,说道:“小女子虽是出自青楼,却也洁身自好,绝非轻薄之人,公子这般待我却是瞧不起我。”她手上利刃锋利之极,已然划破了她脖颈处雪白的肌肤,鲜血已然顺着脖子流下来。
叶又后退一步,说道:“叶绝不敢再再对姑娘有任何歹念,请姑娘放下匕首吧。”
柳青冷冷道:“我却怎么信你?”
叶正色说道:“叶对天发誓,以绝不再对姑娘无礼。”
柳青这才收起利刃来,说道:“公子待我厚恩,我此生不忘,若有机会,小女子必当报答,只是小女子早已心有所属,公子莫要怪我。”
叶听了她此言,只觉天都要塌了下来,忍不住抖了一下,恍惚着自怀中取了金疮药来,要去给柳青敷上。柳青自他手中将药接了过来,自己敷上了。叶看着她敷药时的优美仙姿,动心之余却也有难言的悲伤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