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慕寒几日未见您甚是担忧想念,飞岚,你速去将慕寒带来。”天渊眸中突然萌生的悲伤皇甫圣枫收归眼底,他知飞岚的无意之言必然触及到皇叔心中隐痛。
飞岚未作迟疑领命而去,天渊的悲伤亦未能逃过他的感应,言多有失实在有理,飞岚心中惭愧。若是不知倒也坦荡,可是怪就怪在他异于常人的感应力,便如他能一次次感应到逡巡在身旁的杀气,感应到周身陌生人中藏着几把快刀利剑一般,毕竟,身为一个追踪者,首先要做的,便是不被他人追踪。
飞岚走远,皇甫圣枫言道,“飞岚无意之言,前辈切莫怪罪。”
天渊似有一声叹,却也无声作罢。微微摇了摇头,此时心痛,不知为此新伤,还是旧事所致。他只想见到寒儿,再一个人安静一会。那样,也许会好一些。
“天渊,还是先进屋歇息吧。”颜儿扶住天渊,温和说道。
“不用,卧床久了,我想在这站一会。”乌衣的夜风之中漂浮似有还无的淡香,然他并非沉迷在无形的香气之中久久思量,他留恋的,是昂首可观的一片浩瀚星海。昏沉而又明亮。
“爹爹,爹爹!”未见人影,先闻其声。而后,是匆忙奔跑的寒儿勾画在院落之中。
没有冲入父亲的怀中感受重逢的真实,他看得出父亲有伤在身。他握住父亲的手,紧密如同相连,一双明眸如天上星辰,又婉转几分激动、几分幸福、几分心疼与几分哀伤。他不再是心智如初的孩童,历经如此之多的分离与变革,他早已懂得,父亲的苦衷与身不由己,父亲的忧愁与义不容辞。
所以——
他会激动,为了生死游走的相逢。
他会幸福,为了双手温暖的交汇。
他会心疼,为了父亲背负的伤口。
他会哀伤,为了父亲含蓄的悲凉。
每一场皆是生死之战,最坏的结局他想过,却不敢多想,最后自我欺骗般选择遗忘。父亲不在身边时,得过今日,且过今日,他用消极的方式如年度日。可是如今父亲便站在身旁,他没得选择,只能坚强。
“夜已深,不打搅前辈休息,圣枫先行告退。”皇甫圣枫言罢,拱手离开。心中如释重负,他是一国之主,可是皇叔却如他的主心骨般,毕竟血灾的故事在他心中深远流长,他深信不疑,曾经缔造的神话定会再临。
清角亦然告退,她知自己在此实在多余。楚卫蓝的事情她会告诉师父,但不是现在,因为这夜,属于师父一家三口。有再多的话语,亦决口不说。可是今夜注定无眠,她会在房间之内将水月剑法心诀在心中默念,每念一遍,皆是想念。
她愿意这样为他,她也终不过只能这样。
院落之中,星空之下,沉默蔓延,却有暖意萌生。相顾无言,只为有些话纵然不说,却已明白彼此心意。
许久。但闻天渊有言,“每次我看到这样的星空,心中总会感慨良多。人与星空相比,渺小如尘。‘繁星万千,却未有一颗属于我。’幼时曾如是惆怅感叹,母亲听到,笑着对我说,他们不属于你,却又全属于你,你一抬首,便可将星空收入眸中,你孤独时,他们不离不弃与你相伴。为何偏要拿在手里揣入怀中才能证明拥有?那时的我被母亲一语点破,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有太多物什,本无需刻意占有,而就算刻意占有却也不过徒劳。因为他们不属于一个人,他们属于全天下。”
“若是我爹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这场江湖浩劫或许便能平复。只可惜,他根本听不进他人劝。”颜儿微叹,若是一切如她所想,为人之女,为人之妻,为人之母,她皆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他的野心已大到意欲将天下收归己有,非一言一语可以瓦解。他苦心经营如此多年,若是能放弃,便不会有当初。”天渊从未奢想过,柳冥风可以动摇自我意识为他人着想,他是被仇恨与权力蒙蔽双眼的贪兽,只会一味猎食肆意玩弄。天下在他手中亦不过是一盘棋,胜,楚河汉界不再分,江山江湖成一统;败,血雨腥风全身退,天涯海角任其行。
“天渊,你知道吗。在那些与你分别的日子里,我亦时常仰望星空。等待良久,直待入神,只有那一刻,才能自欺欺人般的不想念。感觉自己被分离在万物之外,只有星空,其他一切全都不存在。”颜儿静静说道,自我麻痹的方式有很多种,可是麻痹过后,一切终究重来,遗忘的思念,双倍的侵袭。
天渊将颜儿揽入怀中,平淡而又深情,“你的身边有我,一直都会。纵然有一天我真的远走,你亦要相信,我一定会回来,便让天上繁星为证。”
“我相信!而我们不会分开,这一次,天塌地陷,我们也要一同面对。”
“还有我!”
“好,我们一家三口,便在此约定!”
夜空没有流星落下,而此亦不是愿望需要承蒙流星关照。他们都知道,就算有那么一天,他们走在不同的路上,被分隔在天涯两端。可是便是山高水长、路遥马亡,也会拼了命的再见。因为想念,亦是注定在命中的羁绊。
“天渊,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颜儿知道,天渊之死的假象必定会迷惑父亲,虽不知多久会被识破,然不得不说,这是第一次,天渊可以在暗中与父亲博弈。
“去皇宫拿到金阳草与红春花不可耽误,极乐天不解,各大门派形同虚设。只是如今傲儿不知去向何方,他与太湖怪医若是相遇,必有一场恶战,无论孰胜孰负,结局皆不是我想看到。”天渊如是说道,可是他又知道,有些事避免不了,他需要做的,不是祈愿,而是化解。
“江湖宽阔,寻一人谈何容易?何况凤凰来去无踪,并非太湖怪医一厢情愿便能如愿。再言之,太湖怪医隐居太湖几十年,凤凰又几不被人知晓,只怕二人便是巧逢,亦会擦肩而过。”颜儿说道,她心中再清楚不过,凤凰身为‘逆杀’头领,其神秘程度非同一般。她贵为柳冥风独女,在入鬼谷之前,依旧不曾知晓凤凰真面目。太湖怪医医毒双绝无疑,可是如此代表不了其他。
若当真如颜儿所言,天渊便也放心,只是,“颜儿,你应该清楚,毒蜂除了用毒之外,其追踪术之玄妙普天之下屈指可数,而其所凭追魂香想必亦是怪医所传。”
“追魂香虽厉害,却仅限于追踪,他连凤凰皆未见过,又谈何追踪?”那时毒蜂将追魂香散在她身上,以此寻她踪迹不是难事。可是怪医根本无追踪之源,茫茫人海,他要如何寻觅?
“他可以。因为我们便是他的追踪之源!”
“我们便是他的追踪之源?”颜儿默念,而后立时明白,“在太湖之时,他定然将追魂散散在我们身上。而后他便不动声色一直跟随我们,便等我们与凤凰相遇之时!”
“不错,只怕傲儿现在已被怪医寻上!”安逸平和的乌衣小镇,暗中涌动着疯狂的杀戮情节,这些,皆是江湖人所做恶孽,像他,像他,像无数个他,在一场场冤冤相报无尽轮回之中,重蹈覆辙,或者与心中所愿,南辕北辙。
“可是太湖怪医若是一直跟随在我们之后,那日你被凤凰短刃穿胸,他怎会见死不救?”有时看人不能仅凭双眼,可是有时看人仅需一面便能将其脾性看穿。太湖怪医那种重情重义之人,不可能对重伤的天渊视而不见。
“其中隐情,我暂时想不出。可是,我们并非无路可寻。”
“你是想借飞岚腾云之技,利用你身上的追魂香反追踪?”
“不错,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