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时光荏苒
也不是多久，意识有短暂的麻木与停留。这次躺在床上的是他，清角没有封住他的穴道，取而代之的是五花大绑将之牢牢束缚。
心头无奈无人说，可是他很快意识到，清角未封其穴道乃有意而为之。身上所受剑伤已被上药包扎，为保气血畅通，清角才以绳索束缚。心知如此，楚卫蓝的心头竟萌生一股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温暖。
“你醒了…莫要挣脱，否则我不会留你性命！”清角此言语声坚决，她不能以偏概全将楚卫蓝归于盟友之列，毕竟那时是他分散战力，使得那一战偏于对师父不利的境地。
“楚某不动，洛姑娘放心。”若如此可得到他急于想知的答案，换个方式他并不在乎。
“首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会在乌衣镇出现，你和那伙人是不是同谋！”清角质问，目光中有伪装的锐利。到底，她便是能强迫自我铁石心肠，却也学不会铁石心肠的模样。
“楚某在这乌衣镇已居住五年，自是会在此出现。楚某是为寻找结果，方与那伙人在一起，想来也算不上同谋。”楚卫蓝言道，虽含糊其辞，然确实不假。
“寻找结果？你要寻找什么！”不管他是好是歹，为虎作伥是不变的事实。今日若是说不清，清角绝不会与之善了。
“寻找血灾，与你。”何尝不是微微一叹，他被南音巧妙利用，而这利用他却心甘情愿，至少在他苍白空虚的生命之中，出现了一点点沾有色彩的转机。让他不至于在以后的岁月之中，碌碌无为，得过且过。
“你寻我师父作甚？还有，我与你并不相识，你莫要信口开河。”清角自幼便随婆婆隐居大山，与多少人有过交汇屈指可数，她的印象中从未有过一个叫做楚卫蓝的男子驻留，十七年来亦不曾。
“不瞒姑娘，楚某未入乌衣之前，曾是官家捕快，十年前多次追捕血灾却未果，故而今时……”
“我师父顶天立地、除暴安良，你为何要同他过不去！”不待楚卫蓝说完，清角的剑已架在楚卫蓝的脖颈之上，凡是对师父不利之人，她皆不会轻易放过。
楚卫蓝苦笑，是啊，血灾除暴安良，他为何要同他过不去呢。他执着于那些所谓的是非善恶之中，多少年了，竟还未能释怀。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他的手段楚某一时还不能认同吧。”楚卫蓝言道，可是转念之间，那时帝释死亡的场景与官贼勾结的罪恶浮现脑海，他到底还是一意孤行了一回，又有何脸面谈手段？
“哼，难道你们官家的手段便清白了吗？何况，若是官家有为，便也无需我师父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清角言语激扬，如今皇室危机师父对她并未隐瞒。那日通兰长廊间虎狼逡巡杀气弥漫，官家兵士在何处？若非机缘被师父碰见，昭阳皇帝恐怕亦难生还。清角最看不惯，便是有人道貌岸然谈正义与手段。
“姑娘所言确是有理，楚某亦看不透其间道理，故而会在这乌衣镇中，从此不问沧桑世事。”当脱掉那身官家衣裳之时，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亦没有人知道他心灰意冷到何种程度竟会对痛与伤麻木。若非南音有言他能消除第二道遗憾，或许血灾的出现并不能让他重出关。
可是，便也仅仅是或许。他该怎么做，他并不知道。
“我要你在此起誓，从此绝不会同我师父为敌。否则今日我的剑下不会留人。”清角坚决无比，无常世道，她管不了太多。她对师父有还不清的恩与债，她这一生，皆会为他在所不惜。
“从前的捕快早已不在，楚某只不过是乌衣小镇之中再平凡不过的居客一个，何谈为敌？”楚卫蓝言道，心中又不禁暗叹，自己奋不顾身为她却依旧难撼动血灾在她心中的分量，哪怕一分。这血灾，真是收了个忠徒！
听闻楚卫蓝此言，清角亦松气。若是楚卫蓝一再坚持，她努力克制方不颤抖的剑当真会划过楚卫蓝的脖颈？她不知道，但这样也好。
“希望你不会食言，否则有朝一日，你我必为敌！”
“楚某已回答姑娘的问题，楚某是否能向姑娘求证几点？”他可以放弃所有附加在外的物什，却绝然不可放弃关乎伊语的记忆。尽管时隔多年，却依旧如此。
“若是还因伊语，你再问亦是徒劳，我从来未曾听说过此人。”若是明知会纠缠，不如就此说清。
或许他也明白不过徒劳，可是他依旧要问、要说，对着眼前与伊语有着相同容貌的姑娘，便再深深怀念一回。
“可是她与你一样姓‘洛’。这可能是巧合楚某承认，然她与你相同的容貌却绝不可能仅仅以巧合来解释！”
相同的姓氏？相同的容貌？清角不由一惊，她相信楚卫蓝所说并非戏言，可是若无血缘之亲，怎么可能容貌相同！
“这……这我并不知。我从小与婆婆一起生活，从来未曾听说有姐妹。”清角亦大感惊奇，可是如今婆婆、父母皆亡，所有的一切已无路可寻。清角如是想到，不由问道，“伊语到底是何人？如今在何方？”
她从楚卫蓝悲伤的眼眸之中亦或多或少猜到些许不妙，却并未想到最坏的境地。可是事实已定，谁还有力更改？
“她是我五年前便已死去的妻子。”这一句，他平淡如水地说出，却心如刀绞地痛了。
“对不起，我…我……”清角一时语塞，她想象不出竟是这种结果，若非一往情深，怎会如此奋不顾身？到底是她唐突，不经意间，便触及他人未愈的伤口。
而这一切本无可避免。
“姑娘不必介怀。”楚卫蓝言道，紧闭双眸，他安慰他人无需介怀，可到底，难以释怀的反而是他。
“她真的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吗？”清角试着问道，这件事，已不仅仅困扰楚卫蓝，亦已成缠绕清角心头的迷雾，她如此想得知事实，来填充那些不为她所知的过去。
而听闻清角疑问，楚卫蓝突如察觉些许玄妙般，不禁言道，“是否一模一样，楚某亦不知。只是见到姑娘的第一面，楚某便如重回到初遇伊语的那年，脑海之中认定了你便是伊语一般。”楚卫蓝一时激动，拉扯身上伤口疼痛，不由眉皱。
他想不通，便是天下第一神捕也想不通，世间为何会有如此怪事。伊语亡逝那年二十余二，再添这五年已是二十又七，而清角不过十八而已，二人差了近乎十年的时光。
“这……”清角无言以对，这其中一定有意料之外的事情作祟。
而楚卫蓝隐隐预感，其中必有蹊跷之事存在，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神捕，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姑娘，你能不能别离开？”楚卫蓝口中说出，自己亦觉此般请求实在无理，他凭什么留住一个十八岁的姑娘，借以相处来缅怀伤逝的爱恋以及无法言喻的其他？
“我也很想弄清其中周折，但于今我要去找师父，恕难相助！”这一句斩钉截铁，她虽知师父师母神功盖世，但是敌人亦非省油之灯，若不能亲自确认平安，她根本放心不下。
“清…清角，我这样叫你可以吗？”便是明知眼前之人并非伊语，但是眸中映入思念的容颜，依旧沉沦极深，难以自拔。
“当然可以，这本是我的名字。”清角嘴角微微有笑，又言道，“桌上有秘制金疮药，你保重。”寒光一闪，束缚楚卫蓝的绳子已开，清角转身而过，逃避般不再看楚卫蓝眼中的复杂。他们或许还会再见，下一次，希望他能快乐。
出屋，掩门。清角的身影在楚卫蓝的眸中终于消失殆尽。他的伊语，再一次与他别过。
如果多年前的那次遇见是悲剧的初端，那么他宁愿永远不要遇见。十八岁的伊语，楚楚的容颜。
两个浪荡之徒借着酒兴于暗巷之中意欲非礼独行的女子，却忘记这条路乃是楚府的必经之地。被公事完毕归家的楚卫蓝碰到便也不算是巧合。堂堂天下第一神捕，自是不可能视而不见，流刃未出鞘，二人已被双双击昏在地，同时昏倒的还有惊恐的女子。
于是，楚卫蓝与伊语的爱恋便这样俗套的开始，他将她带到家中休息，他的手划过她的乌发，便突然萌生出无可言喻的感觉。他是磊落的捕快，心中并无非分之想，他是用真诚打动了陌路相逢的女子，从而收获了一段看似美好的姻缘。他们一路相爱相伴，平凡并无多少波折，直到帝释的出现，楚卫蓝不愿再回忆的场景梦魇般纠缠。他温婉的妻子，一次次因他公事在外而提心吊胆的伊语，成为帝释红线下第一具残尸，便是已有身孕，她依旧想用羸弱的身躯护住慈祥的老父老母，可是她所能做得终究太微渺，改变不了注定的惨剧，一切或许皆是命运使然。
楚卫蓝可以想象，当时伊语的心中盛满怎么的绝望，而她的眼神中又是怎样的渴望，那个曾经拯救过她一次的男子能再一次从天而降，阻止悲剧发生。
可是，没有。
在这个没有奇迹的世界，本不该奢望太多。楚卫蓝一定不知道，那一刻的伊语捂住肚子，感受腹中小生命最后的挣扎，有泪流下，并不为疼痛。她未能保护好他们爱情的结晶，她感觉对不起他。当时甚至便是这样。
当楚卫蓝再次从回忆中陡然惊醒之时，已是时隔多年，不知过了多少春夏。如今，他并无移情别恋，却如此想把清角留在他的身边，不为祭奠。
他们一定还会再见。冥冥之中的预感，而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