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和林诚聊起老爸的那个晚上,说出来的温暖回忆许多次让这个大男孩羡慕。
再看林东平,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满是岁月的沧桑。如果是林诚的父亲,那个张璇口中热爱民谣的老音乐人,在我的想象中应该有着许多美丽的故事。在林诚唱《老城风景》给我听的时候,我曾想过他动听的声线里该有一脉来自父亲。可所有的这一切,都在林诚空洞麻木的眼神里一点点涣散,我甚至已经不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
可是,已经迟了,林东平看到了呆立在不远处的林诚。四目相对,爱恨焦灼。
林诚收回视线,低着头走到林东平和张璇身边,我跟在后面。走近了,我才看到,张璇是哭着的。
“你肯回来了。”林诚的声音低沉,但足够我们每一个人听见。
林东平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能感受到他的为难。
“呵。所以,你肯回来,也不是因为我和我妈对吗。”林诚冷笑了一声,话里话外满是悲凉。
“你妈她…她还好吗。”林东平问。
“你自己回去看呢。”林诚死盯着林东平的脸,眼神像要洞穿自己父亲的一切。
“不了。我就是回来看看你们。”林东平的眼里泛出泪花,一直隐忍。
“看看谁,孟玉芝吗!”林诚忽然转身看向旁边一直低着头的张璇。
“林诚,你够了…”张璇迎上林诚的视线。
“不然呢。你们是不巧碰面聊起了老朋友!”林诚的话里多了讽刺。
“小诚,我真的是在这里等你的。刚刚先看到了璇璇,是我叫她过来的。”林东平耐心的解释着。
“我叫张璇!请您不要这样称呼我。”张璇用冷漠的态度纠正林东平对自己的认识。
看着张璇,我很难过。曾经,她像个无比强大的战士一样,守护着弱小的我。可现在的她,脆弱的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下一样。我走到她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冰凉彻骨。
“好好…看到你们都好就好,快回家吧,我走了。”林东平无奈于林诚和张璇的疏远,黯然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林诚忽然牵过我的手,喊住了林东平。
我错愕的看着林诚,虽然手被抓的很疼,但却不敢吭声。
“她叫林舒冉。”林诚将我介绍给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的林东平。
“林舒冉,好名字。”林东平听了林诚的话,认真打量着我们身上的黑白外套,温和的说到。
“我不会像你一样。”林诚最后对林东平说。
林东平看着林诚没再说话,转身慢慢走出我们的视线。
剩下的三个人,也都没了声音,各怀心事的呆立了很久。
“你俩搭个伴儿回吧,路上注意安全,我先走了。”林诚温柔的看着我说。
“林诚…”我一把拉住林诚,满心的关切却只变做了这两个字。
“我没关系,陪陪她。”林诚不忘冲我笑一笑,让我安心。
林诚离开后,张璇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去我那住一晚,征得同意后,我们一起回了我家。
老妈煮了红豆粥,张璇礼貌的喝了几口,便和我一起回了房间。
那一晚,张璇终于给我讲了她与林诚之间的纠葛。不,应该说,是他们父辈间的纠葛,这纠葛,我听的格外伤心。
在张璇早年的认知里,长辈们是有着多年交情的老朋友。因着林诚妈陈婷和张璇妈孟玉芝的交好,两家人在这座小城里像亲人一样相知相守。小时候,张璇常常拉着林诚的衣角无忧无虑的叫他“诚哥”,林诚习惯将最好的东西留给疼着爱着的张璇,两个人都以为,这样亲如兄妹的日子可以长长久久,却不想,形如陌路不过咫尺之间。
林诚家一年多以前搬过一次家,收拾书房时,林诚妈陈婷无意间翻开了一本破旧的记事本,等到林东平发现时,陈婷已经含泪读了大半。那记事本上,写着的都是自己好姐妹孟玉芝的故事,而背后的署名却是自己的丈夫林东平。
林东平的记事本里,记录的都是陈年往事。
十九岁,他认识了形影不离的姐妹俩,三人慢慢熟悉起来,可他那时先动心的是孟玉芝。
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孟玉芝结婚了,嫁给了张璇爸。日记里的那一天,林东平只写了一句,“盼等来生”。
二十四岁那年的盛夏,林东平娶了傻等自己三年的林诚妈陈婷。日记里的那一天,却无只字片语。
页页守候,字字关切,记事本里独留一张林东平与孟玉芝二十岁长白山脚下的合影。
所有这一切,二十年后落进林诚妈的眼里,成了冰冷的刺,苦毒的针。
陈婷心痛不已,叫齐两家人,将这尘封的往事再次掀起。
孟玉芝心里一沉,如实相告,自己不爱林东平,却知好姐妹的心思,一心成全。
四下无话。
林东平的倾心,在这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日子里埋了整整二十年;陈婷的守护,在这一刻不知要归于何时何地何人何事;孟玉芝的回避,终究将这所谓的安稳生活推到了终点;而那唯一的局外人张璇爸,却也不安分的疑心着自己爱人的说辞。
陈年往事,或者说陈年旧账,算清了,理净了。可这一切,落在书房里两个孩子的心里,却成了一处无力修补的伤疤。
林诚爸离家,不知去了何地。
张璇家再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各自隐忍着过日子。
“其实,不干诚哥的事儿,可我就是无法像从前一样面对他。”张璇最后狠狠抓住被角哭起来。
“璇儿,会好起来的。”我拍着张璇的背,努力安慰着。
这不只是一句安慰的话,这是我心里的信念。
这个世界上,最应该被原谅的就是爱恨。每一个怀揣着爱恨的人,都曾用尽了心力去守护他们想守护的人事。哪有人能一眼看到结局,不走过去,不会知道,等在终点的是什么。
“林诚,老爸常常感慨人生就是不断的犯错和弥补。如果二十年前,林东平没有爱上陈婷,二十年后,请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回家吧。”我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林诚。
夜里,我一直握着手机,害怕林诚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我没有听见。
但他没有。第二天早上,我和张璇走出小区时,也没有看到他等在路边。
还有最后三门考试,化学、生物和历史。我担心林诚,便跑去他的考场。
“你吃饭了吗?我这里还有一个三明治,你拿去。”我把林诚叫出来,若无其事的给他递早餐。
林诚慢悠悠的接过三明治,没有说话。
“还有可乐,今天准你喝。”我见他不说话,有些着急,又慌里慌张的在书包里翻出了早早买好的可乐。
林诚看了我一眼,又接过我递过去的可乐,还是没有说话。
“喔…给你面巾纸。”明显哄不好,我最后失落的在外衣兜里掏出半包面巾纸递到林诚面前。
“林舒冉,你今天为什么没有穿我给你买的衣服!”这一次,林诚没有接我递过去的东西,十分严肃的说到。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的看着假装生气的林诚。
“衣服!我买的!哪去了!”林诚一字一字很夸张的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哦哦…在…在家。都是璇儿的眼泪和鼻涕…”我连忙解释衣服的去向。
“噗…”林诚被我逗笑,“洗干净点儿再穿!”
看到林诚没事,我便跑回了考场。
伴随着中午放学的铃声响起,期中考试落下帷幕。不管考的好坏,个个无比兴奋的冲出考场,朝食堂奔跑。
期中考试的成绩大榜在一周后张贴在了教学楼前的告示板上,张璇知道后特别兴奋的拉着我挤进了人群里查看成绩。
“林舒冉!你他奶奶进前十了!”张璇从上往下第一个看到了我的名字,大声的朝我喊。
“嘿嘿嘿嘿…”我眯着眼冲她淡定的笑了几声。
“嘿嘿你妹!你等会儿…我看看单科…数学…数学…”张璇不理我,迅速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成绩单上,不一会儿,得出结论,“草!又是第一!”
“璇儿,你在这儿!第37名!”我礼尚往来,帮她找到排名,友善的指给他看。
“爱考多少考多少,反正没人在意!老娘自在的很!”张璇一把搂住我,自暴自弃的说。
嘻嘻哈哈了一阵儿,我们俩又不约而同将视线重新抛回到成绩大榜上,寻找着林诚的名字。
269,李浩南。
直到看到浩南的名字,我都没有找到林诚的名字。这不应该,林诚的文科科目都要强过浩南,数理方面明显也追了上来,按理来说,考的该比浩南好些才对。
带着疑问又逐个名字看下去,临近高二名单的最后,我看见了林诚的名字。
546,林诚。
“干!这么烂!”张璇明显也看到了。
“他历史没考。”看着林诚名字后面的唯一一个0分,我失落的说到。
“诚哥牛B!”张璇觉得很酷。
“语文貌似最高分!”回过头,对比着前几名的语文成绩,我略显激动的说到。
“还真是!哈,你俩绝了,各掌半壁江山呢!”张璇看了看,意味深长的说到。
“不!陛下!江山永远是你的!”我坏笑着说。
张璇乐呵呵的拉着我回到了班级,林诚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林诚。”回到座位,我推了林诚一下。
“干嘛…”林诚懒散的将头扭过来,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问到。
“看到成绩了吗?”我试探着问到。
“嗯…”林诚不耐烦的应和了一声。
“满意吗?”我接着问。
“废话…”林诚丢下两个字后又把头扭了过去,准备继续睡。
“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说说,‘废话’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我很生气的连拉带拽,把他摇起来。
“林舒冉!你有毛病吧!你都进前十了,你说‘废话’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林诚无所谓的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我不满意!”我快被这个无赖气疯了。
“别着急!总会第一的!”林诚看了看我,好言相劝。
“你少来!你那历史成绩也太漂亮了吧!”我终于说明了这场谈话的主题。
“林舒冉!你就是有毛病!那是历史老师操心的事儿,你跟着瞎着急什么。你给我补的是数学,我数学考了112,你不夸我就算了,还不满意!”林诚很是不理解的说到。
“考历史时,你干嘛去了!”我不理会他的不理解,继续问到。
“你猜!”林诚听了我的问题,忽然坏笑着反问我。
“快说!”我没心情和他打趣,严肃的逼问。
“诺!写东西了。”林诚从兜里翻出一张叠的十分工整的信纸,慢慢展开后摆在我面前。
我低头去看,只见满篇他清秀的字,上写题目,《天山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