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才开始拉筋无异于活生生的扒皮换骨,一天下来,她觉得身上已没有一块肉是自己的了,疼得想哭又不能哭,只能咬牙忍着。晚上回了自个儿的房间,连哭都没有力气了,又累又困却疼的睡不着。
惠庆楼的夜晚灯火通明,虽然住的距离戏园子远,但也隐隐有些声响传过来,更睡不着了。她闭着眼睛直挺挺躺着,做死尸状。
突然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想坐起来,却没扛过自己酸疼的胳膊腿儿,只能睁开眼睛循着声音看过去,竟是披着月白色罩衫的段爷,哦,现在应该叫师父了。段爷见她作势要爬起来,快走几步一把按住了,男人大大方方坐到床上笑道:“师徒之间客气什么,生分了不是?”
“是,师父这么晚来,有事儿吩咐吗?”话音落下,她发觉躺着对人说话自己很不舒服,就向后拱拱身子,半抬起肩膀靠在了床头上,恰好能看到段爷那削尖的下巴,灯火的余晖中,衣领上面那一截脖颈肤如羊脂,带着一股子如玉美人的味道。
段爷手捏上她的小腿,力道重的她登时倒吸一口冷气,面目都不由狰狞起来,段爷手上没停,只是笑道:“你是我的关门弟子,最小,应该在师兄弟里宝贝着,日后这惠庆楼不用你撑大梁,所以也不用这么拼命,女孩家么,适当即可,真要伤到了为师可要心疼的,你大师兄也是,求我过来帮你松松筋骨,不然你明天可就起不来了。”
“多谢师父和师兄。”嘴上道着谢,身体却紧绷着,肉都凝结在一块,虽然她身上也没多少肉。
段爷感受到手底下身体的瑟缩,缓缓开口:“这世上有很多种疼法儿,刀子划个口子是个疼,草鞋磨个水泡脚疼,断手断脚也是疼,就连不小心咬一口舌头,也是疼。可是你知道在这么多种疼里哪种最好过,哪种却永远都过不去吗?”
她仰起脸看他:“是哪种?”瘦得有些脱相的脸上一双黑眸格外明亮,那目光叫人不敢直视,段爷换了个地方捏揉,但笑不语。
“名字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跟师父说说,参考参考。”段爷忽而把话题岔开了,提起起名儿的事。
“原先娘亲说起过,她自己想了个名字给我。”她出声回一句,脸色有些暗淡,紧接着说,“随母姓温,名字叫凉和,凉水的凉,和气的和。”
“哦———好名字,温凉如玉,柔和似水,你娘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她是个聪慧的好女子,对人世看的透。那就还是叫这个名字,另起个艺名儿方便上台就好。”段爷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发顶,这世道最难得是重情义,这孩子有时候愣愣的,好像没什么想法,实际心里都很有数,他原就想要个女儿,不想有了这个徒弟,又乖又懂事,打心底越发喜欢这个小丫头。
“嗯。”
“爱吃什么点心吗?绿豆糕,桂花糕之类的?”段爷忽而问道。
“我、我只吃过凤梨酥。”家里穷时哪有什么点心,不过是姨母那里偶尔匀出来的给娘吃,娘又给了她。
“凤梨酥?嗯,不错啊,那就叫凤梨酥吧,朗朗上口又好记。小酥酥,听起来让人就想咬一口。”
“是。”
于是这个日后风靡大江南北的名字,就被师徒俩戏剧性的在这样一个夜晚被定了下来。
白楼挂签更新了。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习惯这样的生活,手握利器刺穿别人的皮肉、筋骨和内脏,鲜血喷溅,崩在脸颊和嘴唇上,浓烈的腥味让人作呕。
三年之前她还是民国最炙手可热的名角儿凤梨酥,又兼惠庆楼的大当家,众星捧月风光无限的时候,偏偏上城陷入军阀混战的炮火,惠庆楼倒下了,她尽最大力量安置了楼里的老伙计们,自己却折在了里头。
“温七,滚出来!”明显蕴含怒火的声音在栅栏外响起,只见一个面色凶恶的大汉狠狠甩了手里的九节鞭子转过身去,认识到又免不了一顿惩罚的温七默默垂下了眼,一步步走出了训练场,跟上那人的脚步。
“知道为什么叫你出来吗?”男人边走边问。
温七脸上皮肉震颤了一瞬,但很快平静下来回答:“知道。”从她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教习就说过,做这行下手要够狠够快,一丝犹豫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组织培养一个人不容易,若是没那份恒心,干脆就不要做。今天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竟在这训练场里回忆起旧事来,如果不是师父及时把她叫出场地,她绝非只是被砍几道刀伤这么简单,毕竟训练场里的人桩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若是能把她从排名上卸下来,就有了一个空白的名额,脱离人桩的身份,怎能不拼命。
“我看你还要接白楼挂签?啊?就老板昨天分的活儿,你这幅熊样去了简直就是送死!”男人声音里明显包含太多怒火,进了门后就往椅子上一坐,脸色阴沉。
温七默默倒了杯别人上供来的可可浆端到师父手边,开口道:“我行,大师父。”
“啪!”男人一巴掌扇得她脸一偏,血丝从嘴角就渗出来,可见这一巴掌的力度以及他的怒气,“你说啥?你行,就这个鬼样儿你行个粑粑?!白楼挂签可不是训练场过家家,那是实打实的拼命,连这种地儿你都能一身伤出来,真去了我还能指望你去完成任务?!回去,再练仨月吧!”
温七固执地站在原地没吭声,抬手擦了擦嘴角,眼里隐有流光。
男人怒骂了一通,心里舒坦了,语气也渐渐放缓:“算了,知道你是个拼命的,也不用不把命当回事儿,这次的任务人头多,刘大和崔二两个一起都不敢接,为啥不让你去你明白不?”
温七闻言怔了怔,在组织里刘大和崔二是真正的高手,传言是学了十几年的本家功夫,身手不凡,比起她做活儿总是前后计划、避免直面,这二人联手可是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从无失手,算是真正凭实力取胜,如果他们都不敢接,那这次任务已经不是普通棘手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