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子夷一大早就让人从牢里提出了紫姜,送到了漱玉斋。
紫姜跪在姬心瑶面前,又喜又悲地哭着。喜的是小公主终于将自己救了出来,悲的是易韶逃亡后杳无音讯。
姬心瑶到底还是忍不住问起,她在自己身边的目的。姬心瑶有理由相信紫姜是易韶安排进来保护自己的,可她怎么又和子蛮掺和到一起呢?
紫姜抽噎着告诉姬心瑶,自己原本是卖在司马府的丫鬟,打小易韶见她骨骼清奇,便收了她为徒,让她在内眷中行走。
后来得知小公主身边缺个护卫,就将自己送了进来。再后来,易韶要她与二公子联系,以便及时掌握宫中一切情况。
易韶起事,紫姜是知道的,但她根本没想到易韶会败了,仓惶之下她只得与二公子一道逃亡。
姬心瑶无语地拉起紫姜。对于紫姜,她能说什么?不过是一枚棋子,不,连棋子都算不上。只能是一介微尘,漂浮于别人的生活中。无风,她或许平安;风起,她只能是随波逐流。
石榴走了过来,说:“小公主,世子传话,让我们即刻动身。”
姬心瑶看了眼石榴,不由想起了桃红柳绿,心中更是一番感慨。桃红柳绿自小就跟随自己,被自己打被自己骂,从没想过她们会离开自己。忽然间,她们就血淋淋地倒在了自己面前。曾经是宫女如花满春殿,而今唯有鹧鸪飞。姬心瑶闭了下眼睛,心中涌起难言的苦痛。
姬子夷早已等候在王宫大门口,依然是豪华的世子专车,依然是前后仪仗和卫队。
姬子夷先上了马车,回身伸手将姬心瑶拉了上去。紫姜和石榴拿着姬心瑶的随身物品跟在马车的后面。
姬子夷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姬心瑶说:“心瑶,待会儿到了厉王府,有房庄主接你,大哥就不送你过去了。待上两日即回。”
姬心瑶点了点头。她默默地看着姬子夷,突然间,她发现姬子夷苍老了不少,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疲倦、落寞的感觉。
她的心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一路无语地到了厉王府大门口,姬子夷扶着姬心瑶下了马车,进得大院,让她和紫姜、石榴同乘另一辆停在院内的普通马车,将她们交给了早已等候在侧门外的房庄主。
姬子夷转身进了大堂,却见厉王爷捧着个茶壶虎着脸坐在那里,看都不看他一眼。
“王叔!”姬子夷上前打着招呼。
“你又要搞什么名堂?”厉王爷终于开了腔。
姬子夷哼哧了一会儿说:“王叔,我要送心瑶去陈国。”
“就这?”厉王爷放下了手中的茶壶,他似乎感觉没那么简单。
“正月十八!”姬子夷终于说了出来。
厉王爷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姬子夷说:“你是不是被桃子的死弄糊涂了?诸侯大会都忘了?这个会关乎到国祚,关乎到祖宗的江山!”
子夷摇了摇头,对厉王爷说:“王叔请放心,侄儿分得清孰重孰轻,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有碍祖宗的江山社稷。”
“那你还要送心瑶?为什么偏要在正月十八?不是说年后吗?”厉王爷气呼呼地说。
“我不能见楚国屈巫。”
“屈巫?他有何惧?”
“他是七杀门主!”
“什么?”
厉王爷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有说话。
姬子夷将自己与屈巫的会面,以及屈巫在奕园里的种种一股脑地告诉了厉王爷。最后,他略有一丝不安地说:“王叔,屈巫他追着师傅的事不放,是否还得有些准备?”
厉王爷冷冷一笑,说:“十多年过去了,死无对证,他能奈我何?”
姬子夷点了点头,转而和厉王爷商量起诸侯大会的应对方案。一个原则,绝不得罪晋国。对于楚国,则避其锋芒,击其惰归。
姬心瑶到了奕园,内园木屋依然如同桃子生前一样。姬心瑶靠在床头,看着从屋顶而下的垂幔,嗅着空气里淡淡的清香,泪水渐渐地又溢出了眼眶。
母亲,把自己带到这个世上的母亲,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日夜想念着日渐长大的自己,孤苦地遥望着在王宫里安享荣华的自己。可恨自己偏要到万箭穿心那一刻,方才明白母亲的一寸光阴一寸心。
“紫姜姑娘,我可以进去吗?”门外传来了屈巫的声音。
“大叔?是你?”紫姜看着依然身着青色衣衫的屈巫,不知何时,他已经来到了木屋的前面。
屈巫微微地皱了下眉头,这姑娘怎么老是喊自己大叔?就不能换个称呼?
屈巫原本今日离开郑国回楚,心中却总是有什么放不下似的,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心中似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寻思一番便向奕园走来。
一进奕园,房庄主就迎了上来,告知他小公主来了,要在这里住上几天,正月十八嫁往陈国。
屈巫一听,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忐忑。正月十八姬心瑶就要去陈国,那个任性刁蛮的快乐女孩,那个梨花带雨的可怜女孩,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再要相见,只能是空凝睇,无语相对。
屈巫猛地醒悟过来,一言不发地向内园走去,房庄主意欲紧跟而去,见屈巫神色凝重步履匆忙,便放慢了脚步远远地注视着。
姬心瑶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到屈巫说:“屈大夫,不,屈门主,何事?”
屈巫听着姬心瑶的口气暗含了讥讽,知她已知自己是七杀门主,竟也不恼,反而微微一笑说:“小公主,可否让在下进去一说?”
姬心瑶不再言语,扭头进了屋子,在圆桌旁坐下。屈巫跟了进来,也不客气,在另一旁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姬心瑶。
石榴端着茶水进来,却被姬心瑶不耐烦地挥挥手退了下去。紫姜拉着石榴站到了门外,房庄主见状也在外面停了下来。
见屈巫看着自己半天都不说话,姬心瑶有点不自在起来,这人总是不可思议地出现在自己的身旁,到底是本事太大喜欢管事还是别有用心?于是她说:“一介文臣,七杀门主,风马牛不相及。”
屈巫定定地看着她,依然一言不发。他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说?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底气都没有。
堂堂的七杀门主,趟过大风大浪,闯过腥风血雨,却在一个女孩面前怯了场。
堂堂的楚国重臣,舌生莲花搅动天下,竟在一个女孩面前张不开口。
“怎么了?哑巴啦!”姬心瑶恢复了自己一贯的嚣张气焰。
心中波涛翻滚的屈巫回过了神,他长叹一声说:“小公主,十八日即去陈国吗?”
“是啊!”姬心瑶强作镇定,拿起茶杯为屈巫倒了一杯水。
屈巫见姬心瑶明显地掩饰自己,他的心变得更为沉重。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低沉地问道:“现在愿意去了?”
姬心瑶心想现在的王宫已不似以前的王宫,自己留下来只能给子夷大哥增加麻烦,还是尽快离开这个让自己伤心的地方为好。姬心瑶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屈巫放下茶杯,又问道:“为什么?”
姬心瑶突然发怒起来,她站起来大声地说:“不为什么,什么都不为!你问三问四地烦不烦啊!”
紫姜听到声音推开门看了下,见屋里两人一站一坐,并无什么异常,就又缩回去关上了门。
屈巫闭了下眼睛,似是下了决心要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可话到口边,却又变了。他说“小公主,知道你母亲与七杀门的关系吗?”
姬心瑶吃惊地看着屈巫,母亲与七杀门有何关系?没人告诉自己啊!母亲没有机会说,子夷大哥不愿说,就连易韶也没说。她摇了摇头。
屈巫定定地看着她说:“你母亲桃子是我师傅的义女,是七杀门祖师爷的嫡传子孙。”
姬心瑶瞪大了双眼,不相信似地看着屈巫,见屈巫一点也不似假话,忽地想起易韶说过母亲桃子是他师傅的义女,难道他们是一个师傅?
“你和易韶是什么关系?”姬心瑶问道。
“他是我的大师兄。”屈巫回答着。
姬心瑶更加吃惊起来,怎么这些人绕来绕去的都与自己有关系,难怪他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奕园,总是不可思议地出现在自己身旁,原来如此。
“难怪你总是救我。既然我也算是七杀后人,如此说来,我毋须感谢了。”姬心瑶似是不领情地说着,又坐了下来。
“感谢自是不必,救你另有缘由。”屈巫狠狠心吐出了一点心声。
“什么缘由?”姬心瑶不明白地翻了下眼睛。
“跟我走吧!”屈巫终于下决心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
姬心瑶一怔,原来他的缘由就是让自己跟他走,原来他是怀揣了这样的心思才多次救自己。她嘿嘿地笑了一声,说:“私奔?楚国还是江湖?”
屈巫不安地沉吟着,这终是自己要面对的问题,纵然姬心瑶愿意跟自己走,去哪?快意江湖或许可以,自己承继祖命助楚王争霸天下怎么办?回楚国,她可能吗?
屈巫低声说:“楚国。”
“哈哈哈。”姬心瑶一阵大笑,停顿了一会儿,她不怀好意地问:“请问屈大夫屈门主,家中可有妻妾?”
屈巫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说道:“一妻二妾。”
“那我跟随你去楚国,算什么?”姬心瑶咄咄逼人地问。
屈巫低下了头,他早已明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这些。纵然自己休了一妻二妾,姬心瑶也不可能跟自己走。
无论姬心瑶的父亲是谁,她现在是以公主身份嫁给陈国公孙,而自己不过是楚国的一个臣子。他们之间隔着一个郑国王室,这是自己根本无法跨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