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几缕阳光从云层中懒懒地洒了下来,却一点暖意都没有,天气依然冰冷。
临时帐篷前的饥民渐渐离去,不时有人过来千恩万谢姬心瑶的救命之恩,并说他们这就出城去谋生,终于有活路了。
原来城门已经开了。姬心瑶松了口气,当最后一点稀粥舀尽的时候,累了两天的姬心瑶,捶了捶自己的腰,对紫姜说:“城门开了,我们去透透气吧!”
紫姜睁大眼睛看着她,不相信地说:“你确定自己不要休息一下?”
姬心瑶笑着摇头。城门开了,意味着战事已经结束了,楚军肯定是撤走了,那么屈巫肯定也走了。自己站在城门楼上朝楚国方向看去,就当是目送他吧!
紫姜回屋拿了件白狐裘的大氅给她裹上,便随着她一起向南城门走去。一路上,她们不停地遇到饥民的行礼,无数个奄奄一息的人靠着那碗薄粥活了下来,他们自然不会忘记公主的恩德。
走到近前,她俩却被将士拦了下来,说是戒严了,出城请走另三个门。姬心瑶疑惑地向前面看去,一大片穿着朝服的百官,黑压压地站在那里,旁边停着王室专用的马车。难道是子坚?他带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干什么?
紫姜想拉她往回转,姬心瑶却越发好奇,让她悄悄地找个熟识的人问问。幸好,负责戒严的将官认识姬心瑶,亲眼见她用银针击退了楚军 ,便随着紫姜走到了姬心瑶面前,告诉她戒严是为了迎接楚庄王进城议和。
姬心瑶一听,懵了半响才明白过来,如此说来楚军没撤走,议和需要君王率百官到城门口迎接?姬心瑶的心沉了下去。郑国肯定是败了,投降了,子夷大哥的江山还保得住吗?
“厉王叔在哪?”姬心瑶问道。
那位将官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厉王爷病重,没来。”
姬心瑶沉默了好一会儿,对那位将官说:“我想去城门楼上看看。”
那位将官也没多想,王室公主上城门楼看看,还能有什么事,便带着她们从旁边绕到了城门楼上。
当楚庄王出现的时候,姬心瑶气愤地在心里暗暗骂道,不得好死,有什么好神气的,不就是仗着兵强马壮欺负人吗?若是子夷大哥在世,他一剑就能要了你的命。
正当姬心瑶义愤填膺,城门口的一幕惊呆了她,她不敢相信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千真万确,姬子坚竟然将王袍褪了一半,牵着一只羊,带着文武百官在城门口全部跪了下来,俯身跪拜,以头叩地。
“嗡”地一声,姬心瑶热血上了头。姬子坚,你丢人丢到家了,祖宗的颜面被你丢完了!她怒不可遏地向城门口奔去。姬子坚,我知道,你从没拿我当过姐姐,我也不想认你这个弟弟,可你现在是郑国的君王。我不允许任何人践踏郑国的尊严。
姬心瑶奔到了城门口,正好看到楚庄王正十分暧昧地抚摸着姬子坚的脸,她气急败坏地冲了出去,将楚庄王恶狠狠地推到了一边。
她没有如愿地拉起姬子坚,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起来,楚庄王没发话让他起来,他怎敢起来。可他却对姬心瑶色厉内荏地呵斥道:“放肆,滚回去!”
楚庄王走到被两个将军一边一个逮着胳膊的姬心瑶面前,示意他们放开她,他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胆子不小,你是姬子坚的什么人?”
姬心瑶翻了一下眼睛,将脸扭了过去,拒绝回答。
“她、她是庶出的公主,已经嫁到陈国了。”姬子坚赶忙解释,那意思姬心瑶是陈国人,她的一切与郑国无关。
楚庄王一凛,脸色变了下,随即微微一笑,说:“姬心瑶?”
这混蛋知道我的名字?一定是芈王后告的状。姬心瑶将脸转了过来,冷冽的眼神朝楚庄王扫去。忽然,她顿住了,她看到屈巫走过来,脸上挂着一层寒霜,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给吃了。
“大王,且将她放过,先进了城再说。”屈巫在楚庄王身旁小声地说。
楚庄王看了眼屈巫,问道:“她如何处置?”
“破坏两国议和,自是有罪。嗯,先押下,待大王处置。”屈巫义正词严地说。
楚庄王点了点头,一旁的禁卫长带着几个禁卫走上前,将姬心瑶押到了旁边。
姬心瑶不再说话,心底却是无尽的悲哀。姬子坚,烂泥糊不上墙。子夷大哥的世子若成年,也轮不到你来当君王。子夷大哥,心瑶对不起你,将你的江山弄成了这般模样。他年黄泉相见,心瑶再向你赔罪。
楚庄王走到依然跪着的姬子坚面前,微微弯腰,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又以君临天下的姿态冲着文武百官喊道:“诸位平身!”
百官们有的神情悲戚,有的泰然处之,更多的则是如释重负。终于停战了,他们的性命无虞了,至于俯首称臣,向谁都一样。
姬子坚奴颜婢膝地陪着楚庄王走过城门,向郑王宫走去。几位将军和禁卫长紧跟其后,楚军的大队人马也鱼贯而入。
屈巫有意放慢了脚步,他在找紫姜。果然,他看到了紫姜藏在一个拐角处。他用唇语无声地对她说,快回去做准备,晚上带姬心瑶离开新郑。紫姜会意地点了点头。
黄昏时分,郑王宫忙碌起来。川流不息的宫女和阉人,正布置着盛大的宴会,大殿里张灯结彩,四十八人的女乐早已摆开了阵势。
微风尽情地戏弄着灯火,将人的身影拉得或长或短,或明或暗。
楚庄王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坐到了高高的主人席位上,姬子坚谦卑地陪坐在一旁。
菜肴和酒都上齐了,竟是相当丰盛。困了三个月,还有这么多的食物?楚庄王抬头看了看翩翩起舞的舞姬,似是不经意地问姬子坚:“姬心瑶会跳舞吗?”
姬子坚连忙答道:“大王若要她来献舞,自是她的福分,就怕她不入大王的眼。”
楚庄王对身旁的禁卫长说:“让她来吧!”禁卫长依然一动不动,只招手让一个禁卫前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姬心瑶被带到了宴会上,她往那一站,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眼光投了过去,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楚庄王要她来的用意。只有屈巫恨得咬牙。任性到不管后果的地步,恐怕这世上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人。
“心瑶,快给大王敬酒。”姬子坚说。
姬心瑶冷笑着,一字一句地说:“在郑国的王宫里,我只知道父王和子夷大哥是大王,不知道还有什么大王。”
姬子坚的眼里恨得要喷出火来。你这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吧?你不是在陈国勾三搭四惊世骇俗吗?臭名昭著混不下去了才厚着脸皮跑回来。姬心瑶,打小我就看你不顺眼,整天与我在母后面前争宠,还真当自己嫡出呢!
楚庄王哈哈大笑,眼睛定在了姬心瑶的身上。见她不施粉黛,依然妖媚入骨;凛然薄怒,却是冷艳夺目。难怪陈灵公会为她掉了魂,这么一个可人儿,任凭谁都会动心。若是欣然含笑或是梨花带雨,会是什么样的风情?应该是梨花带雨更动人吧。
楚庄王亲自斟了杯酒,站起来走到姬心瑶身边,递给她说:“陪寡人喝了这杯酒,或者,为寡人跳支舞。嗯?”
姬心瑶看着楚庄王,心里翻滚着一百二十遍的咒骂。恨不能下毒毒死你,陪你喝酒,为你跳舞?做你的大头梦去吧!姬心瑶默默地接过楚庄王手中的酒,微笑着举了起来,猛然将酒劈头盖脸地泼向了楚庄王,随即,将酒杯狠狠地摔倒了地上。
原本喧闹的宴会,顿时鸦雀无声。
楚庄王抹着脸上的酒,勃然大怒,唰地一下拔出了身上的佩剑。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以为寡人见了美色就走不动?哼哼,要是识相点,或许寡人还能纳了你。既然不识抬举,那就杀了你,正好给王妹出气!
姬心瑶冷笑着,轻蔑地扬起了头。忽然,她觉得肋下一麻,整个人瘫软下去,倒在地上昏睡了过去。
楚庄王稍稍一愣,吓昏了?屈巫从旁边闪了上来,在楚庄王耳边低语道:“大王,这女人怕是吓昏了。今天大喜,不要让她扫了兴。”不等楚庄王说话,屈巫厉声对一旁的禁卫喝道:“还不把这不识抬举的女人拖下去,让大王看着生气。”
屈巫转身扶着楚庄王往座位上走,说:“微臣敬大王一杯酒,消消气。”说罢,又将自己的丝帕递给楚庄王,让他擦脸。
姬子坚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半天说不出话来。见屈巫递丝帕,才赶紧让宫女打水给楚庄王洗脸。
屈巫这一连串的行动,看在楚军几位将军和宋禁卫长眼里,竟觉得再正常不过。他们互相对望一眼忍着笑,屈巫肯定是怕楚庄王又纳了新宠,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将姬心瑶弄走。
郑国的几位重臣,基本都认识屈巫,他们依稀记得当年屈巫出使时候,在大殿上说的那一番话。不折不扣的狗腿子。有人气不过小声骂了出来。
唯有楚庄王,心里升起了一丝疑虑,那女人怎么突然就昏了过去?屈巫是怕我杀了她?还是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