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屈巫器宇轩昂地出现在宣德殿时,楚庄王从书案上抬起头,不动声色地说了声“赐坐”。
自那日在后花园召见屈巫之后,楚庄王原想晾他几天,杀杀他的傲气,谁知他竟带着几个徒儿游山玩水去了。他对外声称自己是花拳绣腿,收徒不过是混束脩而已。
哼,骗别人可以,骗寡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到底还是给试探出来了,据说身手不是一般的敏捷。屈巫,他的水到底有多深,寡人还真要好好地再试探一番。楚庄王暗自在心里倒腾着。
“大王,微臣近年有负王恩,如今痛定思痛,迷途知返。蒙吾王不弃,微臣唯有肝脑涂地……”屈巫一番舌生莲花,说的天花乱坠。
这老小子是想官复原职还是有别的企图?楚庄王微微点头,说道:“周朝天命未改,晋国势头依然。爱卿觉得下一步应该如何?”
“大王励精图治,对内加强中央集权,弱化县邑地方势力,确保王权至高无上的统治已取得巨大的成效。”屈巫使劲地拍着马屁,将楚庄王早已实施的国策夸赞得犹如鲜花盛开一般。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有拍马屁之嫌,屈巫内心也确实佩服楚庄王的雄才大略。若不是醉春楼一事让他觉得过于歹毒,很难说他现在的立场。
楚庄王微微一笑,他对自己治理国家的一系列措施还是满意的,几个开国功臣的家族权倾朝野情况得到了彻底改善。尤其是架空令伊,夺了若敖氏家族世袭令尹,让军政大权完全集中自己一人手中,才使得国家综合实力逐步提高,避免了尾大不掉。
屈巫见楚庄王虽然没有说话,但神态颇为自得,知道自己的马屁拍得不错。于是,不慌不忙地说:“大王,目前诸多小国仍然首鼠两端,尤为宋国跟晋国最紧。微臣以为,有必要给些提点。”
“嗯!”楚庄王嗯了一声,依然没有下话。对于宋国,他早就想动手了。宋国的地界严重影响了楚国与齐国和鲁国的交往,对楚国称霸中原极为不利。然而,宋国抱晋国大腿太紧,目前,晋楚两国势均力敌,他一时还下不了决心。
屈巫见楚庄王未置可否,便继续说道:“还有郑国,现在明确背盟投晋,势必对其他小国有一定影响。”
楚庄王一听郑国,火气终于冒了出来。郑国在姬子夷死后,弄个什么王爷摄政,又与晋国修好,他早就让陈国发兵攻打郑国,可打了两年,犹如温吞水一般,不冷不热的。顾忌妹妹的幸福,他还真不好过于苛责陈灵公。
“爱卿以为,我们目前是讨伐郑国还是攻打宋国?”楚庄王问道。
屈巫微微一笑说:“灭陈。”
楚庄王的眼神一冷。灭陈?虽然陈灵公竟然废了长公主,他心里的一口气还没咽下去。尤其是他派去刺杀姬心瑶的杀手,居然只剩下一个,让他不得不对陈灵公有了新的想法。但真要灭了陈国,妹妹以后怎么办?
屈巫深入说道:“微臣斗胆,闻听长公主在陈国受了委屈。而大王令陈国攻打郑国也不尽人意,究其原因怕是血浓于水吧。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它变成我们的县邑。以震慑郑宋两国,届时郑国则可不战而屈。宋国,也就不会太费事了。”
楚庄王陷入了沉思。屈巫这个建议对他有着一定的诱惑力,先前在闻听长公主被废之时,他也动过这样的念头,恨不能灭了陈国方解心头之恨。但这毕竟事关妹妹的幸福。若是陈灵公能回心转意,善待妹妹,这口气他也就咽了。
楚庄王点点头,与屈巫岔开了话题。他要慎重考虑一下。但他立即恢复了屈巫的大夫之职,一番依然以屈巫为股肱的话也顺溜地滑出了楚庄王的口。
屈巫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马屁又拍得乱响。虽然他知道官复原职的原因并非是重新获得信任,而是楚庄王决不会放任自己的天马行空,他要让自己每天来朝堂,处于他的监管之下才放心。
君臣谈得颇为投机。仿佛又回到过去君臣无隙的时光。楚庄王看着屈巫那俊美的脸庞,心下不由有些感慨,一时竟定定地出了神。
屈巫见楚庄王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不觉有些疑惑,身子微微地晃动了一下。
“屈巫,你若是个女子,你猜寡人会怎样待你?”楚庄王悠悠地说着,竟然十分暧昧。
屈巫一惊,口味变了?还是另有深意?他正要答话,屏风后面闪出了袅袅婷婷的玉儿,径直走到了楚庄王的身旁。
“大王,屈大夫要是个女子,哼,怕是六宫粉黛都无颜色了。”玉儿媚眼向着屈巫睃了一下,不无醋意地对楚庄王说。
玉儿其实一直在宣德殿,屈巫来后她回避到了屏风后面。一听到楚庄王说出如此刁难屈巫的话,她立刻就闪了出来。
一番国事探讨,楚庄王竟然忘了玉儿在屏风后面。她这突然闪出来,还说了那样一番话,楚庄王不由得面上有些讪讪的。这给人的感觉也太好色了,可自己是那样好色的君王吗?
“咳,寡人忙着,你怎来了。”
楚庄王有些不自在。
屈巫看都没敢看玉儿一眼,连忙起身告退。他生怕玉儿的眼神让楚庄王看出来端倪,麻烦可就大了。
楚庄王嗯了一声,没再多说。玉儿却看着屈巫的背影发愣,他竟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不暗示一下姬心瑶是什么情况了。一丝幽怨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楚庄王拉着玉儿走到软榻前,自己坐下之后见她还愣愣地站着,眼神里似有幽怨,便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笑着说道:“当真吃飞醋?”
“媚光不敢。”玉儿头伏到楚庄王的肩膀上低低地说,一缕粉香淡淡地飘过。
楚庄王嗅了嗅那沁人心脾的香味,低头一边吻着玉儿的粉颈,一边说道:“放心,他若是个女人,寡人会取了他的性命。”。
玉儿浑身一凛,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楚庄王说:“为何?”
楚庄王冷冷一笑,眼里闪出了一道冷光。说道:“哼,他太聪明太神秘,寡人身边若是有这样一个女人,则太危险。”
玉儿脸色煞白,心儿慌慌的,看着楚庄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楚庄王疑惑地看着她说:“怎么了?”
玉儿知道自己失态,赶紧掩饰地说:“媚光听了害怕。我以后再也不敢学聪明了,还是变笨点好。”
“哈哈,你本来就是个笨女人,被欺负了都不敢告诉寡人,只会偷偷地哭。再变笨一点,寡人可就操心咯!”楚庄王抱着玉儿笑道。这个女人千娇百媚给了他无尽的欢娱,却从不恃宠而骄,这是他最满意的地方。
玉儿没有说话,将头伏到了楚庄王的怀里。从楚庄王的话里,她感觉到了一种杀气,对屈巫的杀气。顷刻间,她的一丝幽怨变成了满腔的担忧。
楚庄王抱着玉儿亲热一番,才说:“听话,去碧螺宫等会儿,寡人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说罢,将她从腿上放了下来。玉儿努力地浮起一丝笑容,作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离开了宣德殿。
屈巫心事重重地离开王宫回到了府邸,一头扎到自己住的后院,关上门想着心事。原以为楚庄王会很欣然地采纳自己的意见,看情形却没那么简单,自己不仅低估了楚庄王,也高估了自己。
屈巫又出了府邸,径直向盐市暗庄走去。有意无意间,他感觉自己身后总是有人,猛地回过头去,却又不见人影。见鬼了?
屈巫决定放弃去盐市暗庄,转身走进了一家茶楼。吩咐小二泡了壶酽茶,上了几个点心,慢悠悠地享受着。
这是一家新开的茶楼。屈巫打量一番,心中似是有了新主意。茶楼在楚国遍地开花,是因为楚人最早发现了茶不仅能祛热解渴,还能兴奋精神,甚至医治疾病。现在其他国家的茶楼也像雨后春笋一般,愈来愈多了。
盐市暗庄已经有些招摇了,而且联系起来不是很方便,经常买盐肯定有疑点,但天天去茶楼则天经地义。屈巫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屈巫一边喝着茶,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四周,依然是空无一人的感觉,却又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突然间,他似乎看到了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从茶楼门前飘了过去。洛邑的两个蟊贼,他们有这么快?
屈巫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被骗了!他们绝不是什么蟊贼,那天在洛邑酒楼,他们是故意的!
屈巫丢下碎银在桌上,疾步走了出去。马路上,三三两两的人或快或慢地走着,那一胖一瘦的身影早已遁迹。
屈巫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见到茶楼里闪出了一个非常矮小的人,犹如地鼠一般,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难道一直就是这个小矮人在跟踪我?到底是谁想打探我的底细?这小矮人与那一胖一瘦的俩人是一伙的吗?
巨大的谜团在屈巫心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