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墨,掌柜的揉着昏黄的双眼送走了两人。
街道上空荡荡的,莹白的墙上投射着两道很不和谐的影子。一个步履艰难的女人,洁白的贝齿死死咬住灯笼的提手,炯炯有神的美目中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因为她身后,正背着一位昏睡得不知自己是谁的银发少年。
“靠,你是猪啊。”柳初颜感觉身后就是一座沉重的大山,而她就是那位可怜的愚公。
花无无所谓的蠕动了一下嘴唇,美美的睡着他的觉,银白色的头发耷拉在柳初颜的肩上,像是倾斜下来的月光。柳初颜恨不得马上找到一口水井,然后把这厮给扔下去。
“靠!不许流口水!”
好不容易熬到客栈,掌柜为人倒还不错,给他们留了门。刚刚整理完账目,一见两人回来,连忙上前帮她把花无给搬到楼上。当花无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柳初颜反而就变成一坨烂泥了,她靠坐在床下的地板上,一边敲击着累到麻木的双腿,一边侧头看着花无沉沉的睡颜,银白色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大半边脸,可是依然能够感受到他身上那种如阳光般纯净的气质。她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这些天多亏了他,才能在数次为难中逃脱出来。
来到这个时代,认识的人不多,能够走进她心里的寥寥无几。李大娘和罗紫被她当做亲人,眼前的这个怪异的银发少年,虽然脾气不好,不过也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
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该走了!
草草收拾一番,她挎着布包,刚要走出门,回头看一眼睡的正香的花无,她迈出去的步子又回来了。摊开纸张,迅速的写了一封信,这才离去。
“谢谢你陪我度过了这几日心中最煎熬的日子!”柳初颜轻轻呢喃,微笑着转身。
宁静的大街上已经有鸡鸣声叫,柳初颜望了望慢慢西沉的月亮,此刻正是昼夜交替的时候,她和驿站的商队约好的时辰还没到。伸展一下嘎嘣脆响的骨头,柳初颜摸摸鼓鼓囊囊的小腹,喝了一夜的水真是难受。
原来,她和那酒馆掌柜说的是花无是她哥哥,被一位姑娘伤了心,表面当没事人儿一般,却日日借酒浇愁,她需要保持清醒好送他回家。如果掌柜愿意把酒换成水,每一坛的水还是按照酒的价格出售,那酒馆掌柜自然乐意之极,笑得见牙不见眼。
寻了几条街才找到一间破旧的如厕,柳初颜这才轻松了很多。此时天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卖早点的铺着已经开始营业。
在驿站的不远处找了一家早点铺,要了一些清淡的小粥,两个包子,慢慢吃完,街道上行走的人也开始越来越多。 驿站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柳初颜丝毫不拖泥带水,直接付钱离开,商队的车马陆陆续续出来。柳初颜认得最前面的那辆车,背着包袱一路小跑过去。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近了马车,她才气喘吁吁的道来。
赶车的人是一个独眼男子,穿着皮褂子,露出健硕的肌肉,麦色的肌肤很是养眼。只是这人昨天她没见过,难道是新换的头人?
独眼人笑得怪怪的:“不碍事,姑娘,我们也是刚到,姑娘把尾款付清,然后就上车吧!”
柳初颜连忙翻着包裹,取出一绽银子递给独眼人。侧目望了一眼后面的马车,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她已经打听过了,这是一家最大的车马队伍,应该很安全。
再次望一眼独眼人,那人熟练的玩了一下马鞭,示意自己是赶车的内行。
“姑娘快上车吧!我们该上路了。”
柳初颜笑着点点头,暗道自己睡眠不足脑子胡思乱想,连忙爬上马车。
一上车,柳初颜感觉自己瞬间凌乱了。
他他他他他——
只见景未央一身月白的袍子,斜斜躺在唯一的软榻上,双手枕在后面,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微扬嘴角,给人的感觉仿佛是最得意的黑豹,在玩弄着最恐慌的小鼠。
柳初颜感觉又要去如厕了,这才是吓尿的。
“怎么又是你啊……”简直是冤魂不散啊!
景未央难得挂着的一丝笑意瞬间凝固,周身森寒的冰峰又开始发出危险的气息。柳初颜小心的挪到离他最远的位置,轻抬着屁股坐下,心里惴惴不安。妈蛋,这什么情况,这不是商队吗?他来干什么?难道这车是他家的?
斜眼瞅一眼他,好像来者不善,趁着车还未启动,她清了一下干涩的嗓子,露出一个机械的笑容:“那个,我还有点事,就先不走了……”
“驾!”
刚站起身,柳初颜还没来得及掀开帘子,就被车子强大的冲刺力给反弹回来。只觉得天翻地覆,脑袋胡乱被撞了一气,然后就像一只皮球般滚在了景未央的脚下。
柳初颜十分不悦,扶着一边的长凳要起来,无奈马车跑的飞快,她能面前稳住自己就不错了。
“我不坐了,我要下车!”她一边摸着额头的疼痛处,一边怒道。
车帘外响起了一个清脆的鞭花,马儿撒开蹄子跑得更快,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柳初颜挫败的回头,呲着尖细的白牙:“我要下车!”
景未央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要伸手扶她的意思。柳初颜估计如果有一扇镜子,估计都能见到自己的脸五彩斑斓了。她的头好痛,脸上也火辣辣的,还有屁股,估计都开花了吧。
苍天大地,你是睡死了吗?怎么安排的?好不容易摆脱个酒鬼又来个面瘫男。其实她一个小女子心愿很渺小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如今上天吝啬得连这点芝麻大的事儿都否决。
“我要下车!”她再一次挣扎,企图眼前之人能够良心发现。
“没有我,你走不出这个城。”景未央不曾理会她的怒气,淡淡道:“大汉城守卫森严,不会任由一名细作人出入大汉,你身上并没有我国的通关符文。”
闻言,柳初颜心中汹涌澎湃,连带着动作也是一僵。
自身何德何能,自问自己身上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他竟要如此大费周章的调查她?莫非他已经知道自己的来历了……
柳初颜心中一团糟,这人稳稳的握着她的死穴,她如今也不好一探究竟,要想逃是来不大可能,且先走一步看一步。若有机会逃走,也要等对方放松警惕,至少目前他没有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反而为自己考虑周全。
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柳初颜负气的把包袱摔在一旁的长凳上,摇摇晃晃的跪爬过去。
这人想要如何,由他!
她感觉眼睛很酸,身体也很疲懒,彻夜未眠,在纠结着天何时才塌下来,不如好好睡醒一觉再说。她也不嫌弃长凳的冷硬,直直躺上去,无视身旁的男子,翻了个身,歇上了眼。景未央翻身坐起,本想她能伸出锋利的利爪来反抗一番,未料到她居然说睡就睡,心中顿时竟感到一丝无趣。
马车外的鹰眼眉飞色舞,使劲抽了一下马背,太阳徐徐高升,马车渐行渐远。
百里外,客栈中,花无悠悠转醒,窗缝处的细光跳跃着细密的尘埃,像是欢快的精灵一般。
“臭丫头!”他坐起来,下意识的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这么久还没这样酩酊大醉过,隐约记得有人把他背回来的。
“臭丫头?”他见没人回答,再次唤了声。房间内依然寂静无声。
花无拧着眉下了床,恍惚见到桌上有一张页面泛黄粗糙的信纸。他摇了摇脑袋,踉跄着走过去,低下头,眯缝着眼看向上面的内容,一行行清澈的楷字。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首城。这段时日,有劳你的照顾。如果有缘,自会相见,不过一码归一码,到时,你可得称呼我一声师傅!你这个手下败将!”信纸的下面画了个吐着舌头的鬼脸,仿佛是那家伙捣蛋时可恨的样子。
外面明明阳光明媚,花无却觉得晴空霹雳,他愤怒的一拍信纸,顿时漫天飞絮。
“臭丫头!你给本大爷等着!”这臭丫头敢这样跟他说话,看来是拽上了天!
花无冲到窗边,呼啦一声的打开了窗,仰起头,对着外面碧空如洗的天,心中思绪万千。
哼,不抓住这个臭丫头,他誓不罢休!
然而,此时的另一边,柳初颜用直接拉着一张驴脸直接转向窗外,她刚睡着不久,这马车便不停的颠簸,想来是地上的这段石子路凹凸不平所致,抖得她连差点儿反胃。如今过了那段路倒是好了些,却再也是睡不着了。
但不得不说,这郊野的美景还是不错的,野外除了浓郁的苍翠,就是明亮的瓦蓝,有时候会经过潺潺而流的河畔,垂枝的细柳扶开一圈圈涟漪,马车到处,鲜艳的翠鸟略水而过,像是离弦的彩箭猛然扎入怒放的芦苇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