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门者已经轮了个岗,孔岳从门上方格向外张望,外面窗户中晚霞渐渐隐没,这一天算是结束了。
两人吃完饭后,又将木盒从方格内递出。房间换了一支明烛,烛光将王真消瘦的脸颊隐约照出透明的色彩,孔岳看着看着,不由神迷。
王真嗔道:“不要发呆,想想今晚该如何睡。”
原来这房子外间是客厅,里间是卧房,不过只有一张床。
孔岳道:“自然是你睡床上,我睡外面。”
王真道:“这椅子桌子硌人,你能习惯么?”
孔岳道:“荒郊野外都睡过,哪里有不习惯的。”两人东南西北聊了一会。
王真今日屡屡受到惊吓,大喜大悲中,精神已经疲惫不堪。孔岳劝其休息,王真在墙角的几个木盆中漱洗完毕,恋恋不舍地走去了里间。
孔岳听里间再无动静,只有王真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便一口气吹灭了蜡烛,自己趴在桌子上。
不知为什么,他只觉得今天既幸福又疲倦,现在则是疲倦感远多于幸福感。
孔岳流浪江湖多年,这时心中忽有所警觉,微一运功,竟然发现自己动掸不得!
孔岳立刻省起刚才的饭菜自己没有细心查看,但现在身处虎穴,对方又有什么必要对自己下药?
这时孔岳脑海中快速回思,实在想不通,只能守住灵台一丝清明,不让自己昏厥。
又过了一个时辰,只听隔壁房门轻响,似乎有人来寻张师古。交谈几句,隐约听到“刘一手”、“张堂镜”这两个张师古弟子的姓名,接着来人便同张师古远去,看来是请张师古赴宴。
这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来者在自己门口停下,道:“师兄去歇歇吧,我来看着。”
门口那人道:“难得你今天考虑到我腿伤,不宜久站,哈哈,算我欠你个人情!”
之前声音道:“这可不敢当,师弟应该为师兄着想。”
两人又客套几句,看门者双脚一轻一重地走远。来者声音颇为耳熟,孔岳已经知道门口现在站着的就是替木楼楼主桃符开门的那人。
门外一时寂静下来,只闻门口汉子紧张的呼吸声。终于,有一个脚步声轻轻飘飘靠近门前。看门汉子道:“桃楼主,你可要说话算话,我这次可是冒着生命危险!”
桃符干涩的声音低笑两下,拍着看门汉子肩膀道:“你放心,明天我就找土楼主将你调到木楼,以后你跟你哥哥都跟着我混!”
看门汉子慢慢将门打开,低声道:“桃楼主可得快一点,我怕张师古突然回来,那就糟了!”
桃符似乎嫌汉子话多,不耐烦道:“自然很快!”说罢将房门关紧,拿出火折子点亮蜡烛,汉子在门外又将锁扣上。孔岳这才知道桃符心怀不轨,饭中的药想必就是桃符私自加入的,现在看来,桃符竟是要对王真不利!
孔岳惊出一身冷汗。此时莫说动手阻止,自己现在连神智都不清醒,眼睛也睁不开。若不是功力深厚,早已晕了过去。
只听桃符快步走到里间,忙乱中似乎撞到了便盆,想必其心中也是紧张不已。孔岳听到火折子的响声,里间的蜡烛应该被点燃了。
孔岳强行运功,想要站起,可是双腿如同棉花一样,轻飘飘地毫不受力。这时,里间已经传来衣帛破裂之声,王真自然也已经被药力迷昏,根本无法反抗。
孔岳运了几次内劲,却被气血倒灌顶门,脑中嗡嗡,真就要昏晕在桌子上。突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远处传来。
门口汉子慌张道:“时楼主,您怎到这儿来了?”
那女子笑了几声,又道:“我听说杂盟盟主和画中人被白总管请来此处,便想过来看看。”
这时桃符也察觉到有人前来,里间一时寂然无声。
门口汉子道:“这、、、没有土楼主命令,小人不敢让时楼主和房内两人相见。”
女子声音变冷道:“只不过看上一眼而已,又不会让土行孙知道。你跟我啰嗦半天,将时间耽误了,待会土行孙回来,我看不成,你不怕我以后记恨你么?”
门口那汉子十分惧怕,颤声道:“那、、、我就开门让您看看。”说完汉子敲门大声道:“孔盟主王姑娘,五行楼水楼时楼主想见见你们!”这句话说的很慢,声音很大。孔岳知道汉子是想提醒桃符赶紧藏好。
汉子拖拖拉拉将锁打开,女子跨步进入。这时孔岳见有人前来,王真暂时应该不会有危险,冷静片刻,已经能将眼睛睁开。只见来人凤眼盈盈,水袖云裳,生得十分艳丽。此时这位时楼主见孔岳趴在桌子上,一双英俊的眼睛盯着自己,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不由呆了一呆。
女子娇笑道:“水楼楼主时浅衣,见过孔盟主。”
孔岳眨了眨眼睛,也不直起身子,更不答话。时浅衣觉得有异,上前查看孔岳脉搏,探出其体内真气鼓荡,但身体却松软无力,似乎中了蒙汗药。
时浅衣凤眼圆瞪,问门外汉子道:“这是怎么回事?是白总管还是土楼主下令,让你们如此待客?”
门口汉子跪倒在地,慌张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时浅衣见王真不在外间,看到里间亮着烛光,便向里间寻去。孔岳目光顺着时浅衣袅娜娉婷的脚步移向里间,心中对这时楼主当真是万分感念。
只听里间时浅衣一声惊呼,接着是一阵木然的低笑,时浅衣似乎已被桃符偷袭得手!
原来这房子没有窗户,桃符无法逃走。他急中生智,将王真抱起,放到了床下,自己蒙着被子睡在床上。时浅衣爱美成性,听闻消息,深夜过来想一睹画中人的容色。不料刚到里间掀开被子,桃符就趁机出手偷袭,时浅衣始料未及,顿时被封住穴道。
桃符小声道:“你这小荡妇,半夜过来坏我好事!也罢,一不做二不休。看你平日扭腰摆臀的,老子今天连你一块收拾!”
时浅衣被点了哑穴,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桃符走到外间,孔岳闭上眼睛,佯装晕厥,只睁着一点点缝隙偷偷看去。那汉子还跪在门外,一直不敢抬头,也没发现孔岳醒转。
桃符将那汉子拉进房间,随手关好房门,低笑道:“庄主现在正举办宴会,请那减法和尚和张师古商议比武招亲的规则,土楼主正在相陪,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今天你什么事都看到了,想要我留你一命,你需得帮我做一件事!”
汉子瑟缩道:“小人一定去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桃符嘿嘿笑道:“这可是件美事,不用肝脑涂地,管教你欲仙欲死!”
汉子惶惑不解地看着桃符,脸上布满豆粒大的汗珠。
桃符道:“里间现在有两个绝世美人,我一时半会享受不过来。我也看得出来,你每次见到时浅衣那浪**子就直咽口水。嘿嘿,今晚就让你尝尝滋味。以后你我,可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汉子权衡利弊,如果自己不从,桃符因制住时浅衣一事肯定会杀自己灭口。如果从了,自己淫辱楼主,罪过要远大于桃符,等于以后只能为桃符卖命了。不过时浅衣确实是他只敢想而不敢碰的人,现在有这个机会,自己似乎并没什么实际损失,便咬牙道:“小人今后就替桃楼主卖命了!”
桃符道:“事成之后,杀时浅衣灭口,这得你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最好!”
汉子笑道:“放心,包在小人身上!”
两人已是一丘之貉,相对一笑,关紧房门,便又向着里间行去。
孔岳见事情发展太出乎意料,现在不仅王真有危险,而且五行楼水楼楼主时浅衣,竟还面临着先奸后杀的命运!孔岳知道桃符以为自己一直在昏睡,想必是低估自己的功力,但是现在孔岳也就只能睁睁眼睛,什么都做不了。
只听桃符在里间道:“这小荡妇果然长得摄人心魂,也罢,等我享用完了,你再享受不迟!”
汉子恭谨道:“自然先让桃楼主享用!”
孔岳见桃符似乎临时改变主意,要先对时浅衣不轨。心中也不知该为了王真宽慰还是为了时浅衣惋惜。一时间错综复杂,百感交织。
这时忽听有人在门外笑了几声,一把将铁锁给锁上了。
桃符大惊,让汉子到外间查看,自己在里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孔岳心知来人轻功不弱,在门外听到了桃符的言语后,也不怕打草惊蛇,公然就锁上了房门。
看门汉子从里间走出,两腿打颤,从方格中向外一看,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桃符知道隐瞒不了,听到外间声响,伸头看见汉子摔在地上,便整整衣冠,快步走出。
当他窥见来人时,也不踹门而出,只怒道:“雷霸,事已至此,你想怎样?”
外面那人道:“桃符,今晚之事,我看你也办不成了,但我也不会说出去。”
桃符知道雷霸必有所图,追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雷霸道:“你也知道我喜欢时浅衣。今天见她离开宴席,行色匆匆,我便偷偷跟来,可想不到竟遇上你做这等苟且之事。”
桃符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问:“你没冲进来阻止,想必不是急着杀我而后快。”
雷霸道:“你也知道,女人如衣服,我希望你将时浅衣交给我,我来帮她消失。你我两人合力夺下水楼,从此以后你的木楼,也得听我火楼号令。”
桃符脸色终于有些阴暗,道:“你这步棋下的高明,我一时耽于色相,竟入了你的瓮中!”
雷霸得意地笑了笑,桃符将时浅衣抱出,时浅衣只是外衫被除去,还没落到赤身裸体的窘境。桃符好事被坏,心有不甘,在时浅衣胸口狠狠捏了一把,时浅衣眼泪汪汪,出声不得。
雷霸开了房门,接过时浅衣,笑道:“里面那位听说是画中人,哈哈,我雷霸成人之美,就不打搅了!”
桃符见雷霸接过时浅衣之后,又放过自己,此时只觉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就要进去欺侮王真。
那看门汉子道:“这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桃符嘿嘿笑道:“雷霸这厮也不是什么好鸟,时浅衣这荡妇今晚跟了他,恐怕比跟了我们还惨。”
看门汉子道:“桃楼主、、、我看还是放了画中人吧,我就说你今晚没来过,以后不让雷楼主以此要挟你!”
桃符道:“你倒是自作聪明,雷霸会让时浅衣消失么?搞不好经此一夜,二人联手挟持于我,我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如果不从,到时候万壑山庄就再没有我容身之地。”
桃符突然皱眉道:“雷霸好整以暇,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难不成是跟时浅衣这荡妇合伙算计于我!”
看门汉子知道五行楼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哪里还敢发表自己的见解?
桃符嘿嘿狞笑道,现在只有对不住你了!汉子一声惊呼都没能喊出,桃符已经闪电般伸出枯瘦的手,捏碎了他的咽喉!
桃符寒声道:“你今晚做这苟且之事,被我撞上,然后被我当场击毙,哈哈!”
说罢就将汉子的尸体拖到了里间。
孔岳见火楼楼主雷霸也不是善茬,桃符更加卑鄙龌龊,对时浅衣的一丝好感也随着桃符的质疑而消失。金楼楼主虽未见过,但物以类聚,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下定决心,不管白玉屏再怎样劝他,他也绝不会效力于这帮人马,即使这样可能会赔上王真性命、、、、
王真、、、
孔岳听到里间桃符似乎将一人从床下抱到了床上,已经能猜中时浅衣被偷袭的大致情况,现在可谓是回天乏术了。
可偏偏事有凑巧,土行孙刚回土楼,在楼下望见孔岳房间无人守护,房门大开。立刻拿出长鞭缠住立柱,飞身上了三楼。孔岳见到土行孙矮小的身形冲入房间,无异于见到了救命恩人。桃符听到响动,拖着看门汉子及时走出,道:“你这弟子图谋不轨,下药将孔岳和王真迷倒,想凌辱王真,正巧被我抓获。他抵死不认,跟我动手,我也就只好下了杀手!”
土行孙也不知桃符先前来土楼送过饭,现在听说自己弟子犯事,心中对白玉屏的恐惧要多过对桃符的质疑。他慌忙奔入里间,舒了口气,向桃符道:“还得多谢你及时阻止,没有让画中人受辱!”
桃符干笑道:“哪里的话,都是自己人!”
桃符将看门汉子扔在地上,辞别而去。
孔岳一直没有将眼睛完全睁开。土行孙查看他内息均匀,想必不久就能自行复原,就小心翼翼将看门汉子尸体拖走,锁好房门,到楼下喊了四名弟子上来把守。
孔岳听土行孙说王真无事,已不准备恢复功力后再去跟桃符这种奸险之辈计较,这只会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他只想假装不知,息事宁人,尽快潜去归藏楼或万壑山庄几名头领的房间找寻解药,然后带着王真回到牡丹庭,再一同去整顿杂盟。
总之,他对万壑山庄已经殊无好感,对复周大业已再无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