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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减法、灭法、论法

减法和尚自从当上罗汉堂首座之后,一直在为自己做减法,具体表现在佛法修习和武学研习上。

减法和尚注重学习的实效。在阅读大乘佛经之后,他总是能提取其中的精粹部分,整理佛偈,用来教初入佛门的弟子。在武学修为上,他研究了几门少林绝技后,只挑选出他认为最适合自己的金刚伏魔拳进行修炼。经过几十年如一日的刻苦钻研,其金刚伏魔拳已经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如果你问他少林寺其它的武学,他便有可能对某些绝技一窍不通。

减法和尚是虔诚礼佛的好和尚,一生之中唯一觉得有愧于师门的事,就是收了四个正邪难辨的俗家弟子。可减法和尚知道山海渔樵更加正邪难辨,对自己的四个弟子几乎惨无人道的追杀让他决定不能袖手旁观。

减法和尚听了焚山上人一番话,跃出了客栈内堂,冒着大雨追赶山海渔樵,希望能将他们擒住,带到少林寺再苦口婆心劝导。他一生居住在深山古刹之中,并不知晓世间人心的诡诈。所以山海渔樵藏在内堂的空水缸之中,他并没有仔细去查看,就匆忙翻窗追出。他沿着大路追赶一阵,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狂奔了四五里地,突然想起山海渔樵会不会从小道逃脱?可如果从小道逃脱,这么多岔道他又如何追赶?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过鲁莽,应该先留下了帮普贤地藏打发掉焚山上人再说。

他觉得应该立刻返回客栈。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人,一个就算减法和尚修为再深也觉得不可饶恕的人。

这个人叫灭法神僧。

灭法神僧行色匆匆,似乎也没料到天降大雨,看到路边有家茶肆,便站到茶棚之中躲雨。

这时他也看到了减法和尚,不由呆了一呆,随即放声大笑道:“延悲师弟,我们真是有缘!”

减法和尚怒道:“你这少林叛僧,这次我可不能饶你!”说罢大踏步跨进茶棚。

灭法神僧双目如电,冷冷道:“十年不见,不知延悲师弟的金刚伏魔拳练到什么地步,做师兄的也想见识见识!”

减法和尚怒道:“你打死玄灵师伯,被驱逐下山,又为何还以神僧自居?不知羞耻!”

灭法神僧笑了几声,缓缓道:“你可知道天下间学佛最好的场所在哪里?”

减法和尚一愣,回答道:“自然是名山宝刹,清净之地为上。”

灭法神僧哈哈笑道:“枉你读了几十年大乘佛经,都没能参透《金刚经》的本义!”

减法和尚听灭法神僧居然谈起大乘佛学来,不由恚怒:“你这孽障,你又懂得《金刚经》的本义么?《金刚经》从众生空讲到法空,最后总结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按经修行,发无上菩提心,自能得证大乘佛果!”

灭法神僧冷笑道:“金刚经本人倒背如流,不用你来教诲!我出少林十年,还自称为神僧,当然和少林这弹丸之地无关。我是以世间法修大乘法,喝酒吃肉,快活放浪,未尝不可得证大乘佛果!”

减法和尚听他这等无稽言论,厉声道:“简直荒唐,古往今来,可有你这般修行的僧人!”

灭法神僧道:“就因你们食古不化,才误入歧途!既然《金刚经》最后指向的是万相皆空,你们这群少林庸僧整日装模作样,正好落入了执相的魔障之中!”

减法和尚道:“不经一番清修苦行,参禅诵经,怎能领会大乘佛法的奥妙?你这种佛门败类,只配坠入三恶道之中,不配与我论辩!”

灭法神僧道:“世间道才是真正的大乘佛道!嘿嘿,其实不怪你们,释迦牟尼自己枯坐菩提树下,本就是作茧自缚而已!”

减法和尚听他直呼佛祖本名,大喝道:“你这叛僧真是无理!学佛之人不敬重佛、法、僧三宝,如何称得上是佛门弟子!”

灭法神僧释然而笑:“你是减法,依然有法;我是灭法,生一法灭一法,才能得窥无上佛道。”说罢突然指天指地,喝道:“天上地下,唯我灭法神僧独尊!”

减法和尚见其效仿佛祖言行,哪里还将佛门戒律放在心。看其狂妄如斯,仿佛要创立新的佛学教派,开宗称祖!不由戟指怒道:“今天贫僧就好好惩戒你一次,为枉死的玄灵师伯报仇!”

原来这灭法神僧法名延观,乃是减法和尚延悲的师兄。延字辈高僧之中,延观排名第二,第一便是被列为四大高人之一的少林方丈延旭大师。延观十年前曾采用种种不耻手段暗中谋取方丈之位。被上一任达摩堂首座玄灵大师揭发后,故作忏悔,乘玄灵不备之时突然反扑,打死玄灵,被众僧驱赶,逃出少林。后来南释的师傅延德大师便继任为达摩堂首座。十年前这一段变故可谓是少林一派的耻辱,而今日灭法神僧居然对佛学生出如此不敬的想法,说出如此不恭的言论,怎能不让减法和尚火冒三丈?所以减法和尚按捺不住,金刚伏魔拳劲贯双臂,猛然击出!

灭法神僧袖袍鼓荡,扬手一拂,将减法和尚的拳劲带到一旁,“呯”地一声,击碎了一张木桌,吓得茶肆老板伙计躲在灶炉之后不敢出来。

减法和尚大惊道:“你这、、、这不是少林正宗的迦叶云袖!”

灭法和尚笑道:“延悲延悲,你果然可悲!须知每门武功都不可能尽善尽美,我十年来走遍大江南北,已将一身少林武技与各门派的武功取长补短,练成我自己的绝技!你跟延旭鼠目寸光,哪里能走得出少林寺这樊篱!”

减法和尚大声道:“延观,你的武功确实有独到之处,我今日没有把握赢你,那也是我延悲的少林武学未练到至高境界。扪心自问,你一身驳杂的功法,难道就能胜得过延旭师兄!”

延旭身为武林四大高人之一,对少林武功的参悟自然远在减法和尚之上。即使龙庭肃,卫九重也不敢扬言能胜过延旭,丹神宗当年虽然以轻功冠绝江湖,却也只能勉强排在四大高人末位,更不能和延旭相提并论。灭法神僧武功驳杂有余,精到不够,自忖不是延旭对手。但他十年前未能如愿当选少林方丈,对延旭可谓恨之入骨。这次趁卫九重举办比武招亲,便打算派弟子前去参加,想借此机会一窥万壑山庄所藏的天下武学典籍,待到神功大成之日,再想方设法打败延旭,夺回少林方丈之位,一雪前耻。

延旭听减法和尚如此说来,便哈哈大笑道:“胜过延旭,只是迟早的事情,但你这庸僧,苦练几十年金刚伏魔拳,又能拿我怎么样!”

减法和尚在金刚伏魔拳上耗尽半生心血,此时怎能容他贬低自己,当下一拳拳带起刚猛劲风,往延观身上打去。

延观一会使迦叶神袖,一会使大悲手;一会使如影随形腿,一会又以拳掌之力发出佛门重兵器韦陀杵的暗劲。减法和尚被逼得手忙脚乱,但他少林神功基础扎实,练习勤恳,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延观纵使身兼百家绝学,一时半会也不能打败减法和尚。

减法和尚却是越战越惊,只觉得延观的少林绝技时而似是而非,时而似非而是,并且夹杂着诸多门派的招数。百来招下去,竟然有武当的太极,南派的洪拳,北派的查拳。斗到兴起之处还能看到延观以手代剑的长白剑法,以腿代刀的祁连刀法,不时还有江西龙虎山玄天门张师古道人的凝形罡气,真可谓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减法和尚也是少林正宗为数不多的高手,此时冷静下来,眼观鼻、鼻观心,见招拆招,不为延观的虚招迷惑。又斗了一百余招,灭法神僧心头焦躁,没想到十年不见,自己觉得功力大进的同时,当年这个延悲师弟的武功也是突飞猛进,如果不亮亮绝技,以后还怎能跟延旭一较高下!

延观心念至此,狞笑道:“让你见识见识我的观澜神剑!”说罢忽然面露肃容,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拇指扣住无名指小指,遥指减法和尚。减法和尚听延观要使出独门绝技,当下守紧门户,倒退两步,与延观相距五尺,也想见识见识。延观伸手遥指减法和尚,减法和尚不知他弄什么玄虚,一时不明所以。突然“嗤”地一声响,减法和尚只觉胸口剧痛,连忙又退了几步,低头一看,只见胸口僧袍破裂,鲜血涌出,如遭剑创!减法和尚大惊失色:“你、、、你竟然练成了指剑!”

延观并不答话,手指遥遥指着减法和尚眉心。

减法和尚对指剑也只是略有耳闻,似乎是万壑山庄卫家的功夫。但他从小到大并不曾见识过,以为久已失传,哪知延观居然练成了这门隔空聚力伤人的指剑!减法和尚感到眉心一痛,心中恐惧,只觉得延观的武功已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自己决不是对手。再斗下去,不出几招就会遍体鳞伤,到时候自己性命难保,更遑论为玄灵师伯报仇了!

胜负眨眼之间已定,减法和尚心意已决,转身便跑。他不敢硬拼,更何况他还在刚刚一恍惚中胸口受伤!

灭法神僧嘿嘿冷笑,也不追赶。减法和尚消失在远处之后,灭法神僧才松了口气,擦去满脸汗水,面色苍白。原来这指剑最费内力,他虽然练成此功,但是在运气成剑时还不能够胡乱移动或开口说话,也不能夹杂在其它武功之中使出。这指剑目前对他而言,在生死拼斗之际可谓毫无作用。但是减法和尚已经被他纷繁的武功弄乱了心神,又出其不意中了一剑,心中不明就里,惶恐之下居然逃走了!灭法神僧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要减法和尚回去告诉延旭,延旭不明其中的关键,就没理由不忌惮自己。等到自己的徒弟在万壑山庄比武夺魁,自己就有机会翻阅有关内功方面的秘笈。只要内力一旦得到提升,与人交手之际突然射出指剑,恐怕连四大高人也不易抵挡。

灭法神僧志得意满地坐在一张长凳上,准备在雨停之后就去姑苏城寻找他的徒弟—江湖人称“观澜神剑”的林公子林景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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