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出庄,帮奇花谷来的那个丑丫头,请求吴不医,替奇花谷主桑越人治伤。这件事情,杜伯扬最先得到消息。
这丫头可是在萧、殷二人都在的情况下,和公子一起回来。依照萧三郎的谨慎和殷十三的精明,即便藏着秘密,也不该多大才对。
可是,这总是太不寻常。
再说隐庄里面,紧跟着红杏伺候华淑琪的两个丫头:翠柳和绿绮,站在一棵开得正好的紫薇树下面,两个人皆面朝里面,口耳都靠得很近,在说悄悄话。说出来的话,不大不小,传到空旷的西小院,站在院门口的华淑琪居然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的内容,并不仅仅是华淑琪听到的那些。但是,也就华淑琪听到的,便很关键。
翠柳胖一些,穿着黄色对襟织花的上衣,下面配绿裙子,正问穿着同样款式,但是对襟上花色有所不同的绿绮:“这六小姐都还不知道那。”
华淑琪一听说的是自己,急忙止住脚步,又移开一步,然后掩在院子外面一丛石楠后。
绿绮那南方人特有的糯糯的声音传出来道:“真没看出来,听说那个女的长得非常难看,却偏偏将六小姐给比下去。”
翠柳接着道:“老爷子平时都不允许丫鬟随便接近公子爷,在离尘居六年,公子爷也从来不和女子在一起,不会因为这样,公子爷的喜好便和常人差得太多吧?”
“不喜欢美女?”
“嗯!”
“就喜欢丑女!”
“哈哈……”
绿绮也捂着嘴:“出去整整一天。”
“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奇怪的是,杜大当家、萧尊者、十三爷都不过问。”
“问了也白问,”翠柳什么都知道似的,点评道,“你不知道吗,咱们的公子爷武功好得很,杜大当家他们一来不是对手,二来么……”喁喁而言,华淑琪血气上涌,已然没有心思再听。
什么?
她每天都非常想见,却从来看不见的倚天哥哥,又和“丑丫头”混一起去了?
翠柳、绿绮还在说,华淑琪从院外突然走进,她们登时齐齐吓了一大跳。
翠柳、绿绮急忙蹲身失礼,口称:“六小姐。”
华淑琪说:“有一个长得很不好看的丑姑娘,你们都见过吗?”
翠柳、绿绮互视一眼,怯怯说:“没、没有。”
“不要说谎,刚刚你们说的话,我可都听到了呢。”顿了顿,华淑琪威胁她们,“假如不说,我就告诉胡总管,你们背地里嚼你们公子爷的舌根。”
翠柳、绿绮吓得急忙跪下来。
翠柳说:“是东小院厨房的小五街上买菜时看见的,公子爷在青竹酒肆那里,接到一个长得其丑无比的女孩。”
“穿紫颜色衣服吗?”
“这个……”翠柳和绿绮对视一眼,然后,翠柳说,“没听小五说。”
华淑琪一哂:定是“丑丫头”实在难看,容颜的受关注度远远超过衣服的特点。
华淑琪心里面着实很生气,又不好明着指责她们明明刚刚说的那些让她心情极为不好的事情。她用力吸气,又吁出来,表情严肃道:“这些事,你们知道,不要再到处乱传。”传多了,倚天哥哥喜欢丑女是个丑闻,更影响她在这儿立足的理由呢。
她依稀感觉,胡总管对自己的盛情,乃是出自于逸城上层对自己的喜欢。
假如倚天哥哥居然被一个丑丫头迷住心窍,那么,她又该将自己置于何地呢?昂头挺胸,睥睨两个丫头,让两个丫头唯唯诺诺,保证不会再次乱说。
华淑琪立刻动身,去洗心楼。
洗心楼的杜大当家原本很少见外客,可这是金陵华家的六小姐,纡尊降贵,杜大当家当然要“勉为其难”出来。
一见杜伯扬,华淑琪开门见山道:“大当家,您应该都知道了吧?”
杜伯扬可不习惯随随便便亮底牌:“六小姐说什么,老夫有些糊涂。”
“就是那天和我一起入城的丑丫头啊,她来路不正,只怕会对倚天哥哥不利。”
杜伯扬微诧。
华淑琪双手情不自禁握了拳头,好半晌重新鼓起勇气:“大当家,那个丫头是奇花谷的人。奇花谷到底怎么样,相信大当家最清楚。而且,此时此刻,便是大当家也清楚,倚天哥哥只有和我在一起,对他、对你们诸位,才最有利。”
杜伯扬被戳中了一部分秘密,可是,他还是镇定得很:“这方面事情,老实说,即便是老夫,也无从决定起。”
“大当家难道不想促成逸城和六大门派以及慕容世家他们之间的和平共处吗?”华淑琪顿时着急。
杜伯扬微微笑道:“利益方面的事情,老夫是个生意人,当然会优先考虑。可六小姐现在说的,并不是啊。”
华淑琪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可以怎么说。
杜伯扬却从容不迫:“老夫管着这洗心楼,但是不管是老夫,还是萧尊者,或是殷尊者——我们都只是公子爷的下属而已。对公子爷有好处的事情,身为下属,可以计划,但不可强制。到最后,一切具体会是怎样,我等,唯公子爷马首是瞻耳。”
华淑琪手足无措,良久方道:“大当家总该劝倚天哥哥,不要和那个丑丫头太过接近。”
“这一点,老夫倒是可以一试。”说着,杜伯扬将傅谦叫来,“你且去,请公子回来。”
可是,一直到晚上,华淑琪早已经回隐庄内,傅谦才回转。
这时候,杜伯扬关心的,已不是公子爷回来没有。他问傅谦:“听清楚了吗?公子爷称呼那个女子什么?”
“回大当家,据吴不医身边的小童说,公子一直称呼她‘云儿’。”
“果然是!“杜伯扬吃惊不小,“时隔六年了,那个‘云杉’还真是阴魂不散。”
“现在怎么办呢?”傅谦可不敢轻举妄动。
杜伯扬也觉得棘手:“瞧公子的样子,老爷子那六年算是白费了。而且,六年来公子未曾接触其他异性,一颗心儿怕是已经在她身上深陷……”
“但是,”傅谦提醒,“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属下也偷瞧了一眼,她现在的面容,端是丑陋。”
“你不懂啊,”杜伯扬老谋深算得紧,“精通易容之术的人,想把脸变成怎样,脸就会变成怎样。”手捻须髯,“唉,我得仔细考虑考虑才好。”
傅谦跟随身侧,眼珠转了两圈:“要不,让属下去告知六小姐云姑娘的住处吧?”
杜伯扬蓦地扭头。
“我会等等,等公子完全不和那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再让胡总管着里面的丫头透露六小姐这件事情。”
杜伯扬沉吟,之后点头。
傅谦得了鼓励:“还有一件事,老爷子那里,要不要先禀报一声?”
“这个不忙。”杜伯扬往门口走了两步,“岳州来信啦,程家祖母太君突然要请老爷子前去,只怕家族中来了事儿。我们这儿,还是先由我们自己,尽力将事情先解决完吧。”
由于雷冲的离开,整个逸城,就成了程倚天自由来去的世界。
他先还顾着体面,不主动邀约云杉。但是,这份坚持并没持续太久。第四天,他便派小厮去了五里坡。
云杉自然拒绝赴约,可架不住小厮一天好几趟地跑,最终也就退让。
程倚天和她在逸城游历。
逸城很大,吃的、喝的、玩的、穿的、用的……品类繁多各具特色。程倚天在这段时间,说了这么多年来最多的话,做了这么多年来最多的事,每日价春风满面,心情舒爽。
云杉也受到他的感染,眉宇间的忧愁也散了不少。
这天,他们在街边碰到一测字的,程倚天让云杉先写一个字来测测,云杉提起笔,想了一会儿,便写了一个“海”字,笔画秀美间架精奇,惹得程倚天“啧啧啧”,称赞不已。
“你的字真好看。”
“略通皮毛而已。”云杉搁笔。
测字先生却很惊讶:“这可是宫廷贵族夫人们最喜欢用的黎夫人的桃花小楷。”上下端详,“这位姑娘,贵上之中,竟有一品诰命或以上的命妇吗?”
云杉忙正襟危坐:“什么一品的命妇?我随便练的字罢了。”
测字先生狐疑不定,最终撇开疑问,就字测字。
不一会儿之后,程倚天陪云杉离开测字摊。
云杉眉头深皱,闷闷不语。
程倚天陪着她,走完一条街,突然大声道:“那个测字先生没什么学问,只会胡说八道。”
云杉侧头:“你怎知道呢?”
程倚天大剌剌的:“你从现在起,就住这儿。既不会去龙潭,也不会回虎穴,什么血光又是灾的,肯定不会和你扯上关系。”
云杉听了,嘴角微微扯了两下,没有笑得起来,最终还是长叹。“你不明白的。”她又往前走,同时幽幽说道,“我其实有很多事,不便和你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程倚天停她前面:“是过去六年里那些吗?”
四目相对,他眼神真诚中包含炙热。
云杉那贪恋的冲动又涌上来,只是,待要靠近,心中依然障碍重重。她避开目光,半晌,低低声音才道:“你无法相信的……”
洗心楼里,傅谦正在汇报这些天公子爷和奇花谷的云姑娘之间相处种种。
“公子爷和这位云姑娘非常谈得来,不过,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谨守着男女大防。”
“是吗?”杜伯扬不由欣慰。然而他又止不住忧心忡忡,待在隐庄碰到程倚天,便旁敲侧击:“奇花谷的那位姑娘,真能让你那么开心吗?”
程倚天刚经历了心灵无法和心爱的女孩真正贴近,垂头丧气:“有朋自远方来,不能拒之于千里罢了吧。”
杜伯扬微微愕然,又想到肩负老爷子重托,急忙又追问一句:“公子,逸城刚刚步入兴盛不久,从此往后,荣辱与否,光是属下操劳,绝不足够。不管是这位云姑娘,亦或是正在府里的六小姐,你可都要仔细着。”
程倚天有些烦躁:“我知道。”
“真的知道?”
“当然!”年轻的公子皱起一对深黑的眉毛,“杜叔叔竟不相信我?”
“噢——”杜伯扬连忙摇手:“这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