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
城中央最繁华十字路口的西北边有一个很大的酒楼，名叫顺心楼。
中午，一个少女进店。
伙计殷切来问：“客官，吃饭吗？”
“给我个雅间。”
伙计一愣：“您就一位？”
少女耳目乜斜：“怎么，怕我给不起钱？”
“得来，您！”伙计没理由有生意不做，带她上二楼。少女来到一间叫“喜气洋洋”的雅间门口，驻足道：“就这件了。”
里面有一张很大的桌子，她点了满满一桌菜，又要了一壶酒。
伙计上完酒菜，一边关门一边咂舌：“就你这么个小姑娘，全吃完可得撑死。”
楼梯上有客上来，分别是一个穿黄衣裳的女子和一个穿蓝衣裳的女子。另一个伙计引着她们：“两位客官，这就是‘鸿运高照’了。”
两个女子来到门口，黄衣女子问：“我请了贵客的——如意门的白门主还有他的夫人，以及青草帮的曹帮主，都是你们的熟客，务必帮我们关照到。”
那个伙计立刻脸上堆满笑：“那是自然，白爷、白夫人，还有曹帮主，他们只要一来，小的我立刻请他们过来。”
黄衣女子和蓝衣女子这才满意地跨进去。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楼下面这个伙计的声音嘹亮地响起来：“白大爷、白夫人、曹帮主，你们可算来啦。楼上‘鸿运高照’请！”
黄衣女子、蓝衣女子都从座位上站起来。
先是一阵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响起在外面，接着，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扶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妇，双双跨进雅间。
白衣青年看起来非常斯文，对待这位白衣少妇竭尽小心，如同捧着极为贵重的瓷器。而少妇因为接连咳嗽的缘故，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偎依着他。走起路来，也如同弱柳扶风。
和黄衣女子、蓝衣女子照面，黄衣女子、蓝衣女子都禁不住倒吸口凉气。
但见这个白衣少妇虽然身体孱弱，但是一张脸却是生得极美，肤色虽然过于苍白，可是眉眼无不生长得精致，组合在一起又十分妥当。配上婀娜的身姿，说是一朵趁着风来的白荷花也不为过。
“你们就是琴玉和水莲了？”白衣少妇被白衣男子小心翼翼安放在主位右边的位置上。
黄衣女子位居主位，连忙站起来拱手：“在下正是琴玉。”又一指白衣少妇斜对面的蓝衣女子，“她就是水莲。”
蓝衣女子水莲连忙行礼，口称：“白夫人。”两个人又一起向白衣青年问好：“白门主。”
白衣青年却“嘻嘻”一笑：“叫我‘白布奇’好了，不要称什么‘门主’，显得那么生疏。”
琴玉、水莲互视一眼，顿时眼角带笑。
琴玉道：“那我们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水莲则道：“我们姐妹没什么江湖地位，可不敢直呼门主的名讳，就尊称一声‘白大哥’吧？”
白布奇依然笑眯眯的：“好啊，我当然没有意见。”
他旁边的白衣少妇却冷着脸，佯咳一声。
白布奇顿时“唉哟”轻叫：“娉婷，又感觉不好了吗？”
白衣少妇二目斜视着他：“这就收了两个妹妹了是吧？我廖娉婷跟你这么久，一直都是你的拖累，看来也是时候被你抛弃啦。”
琴玉、水莲一听，双双凝目白布奇。让她们甚为失望的是，白布奇看起来和蔼可亲，其实一双眼睛至始至终只注意廖娉婷。
“我就是抛弃我自己，也不能抛弃你啊。”他举起手，在始终笑眯眯的脸上轻拍，“你看我自己打自己这张乱说话的嘴，就是它不懂事，乱说话。”“啪啪啪”，直到廖娉婷嘴角一挑笑起来。
“你不生气了吧？”白布奇松了一大口气。
廖娉婷朝旁边抬抬下巴：“坐吧。”
一个穿青衣的汉子已经在紧挨白布奇的位置上落座，见状嗤笑：“每天都要看你们夫妻这么腻歪，再有耐心的人也会受不了。”
白布奇立刻做出护着妻子的动作：“曹伟，你说我什么都不要紧，带上娉婷，半个字都不行。”
琴玉连忙打圆场：“青草帮曹帮主对吧，谢谢你也能纡尊降贵前来赴我们姐妹的宴。”
水莲安排了菜，又询问白布奇、廖娉婷和曹伟：“三位，可还满意吗？”
白布奇注视妻子的眼睛除了爱慕，其他什么都装不下。
曹伟也懒得争执。
廖娉婷微微颔首：“就这样吧。”
一番吃喝之后，琴玉方才斟了一杯酒，郑重道：“白大哥，嫂子，曹帮主，我们两个原是岳州莲花宫的宫女，因为任务完成得不够漂亮，再也回不去。江湖之上，凶险无处不在，我们两个女流，着实没有过硬的武功能够保每日的周全。直到流浪到此，三位的大名如雷贯耳，不才衷心恳求能够依附。”
廖娉婷闻言，微微一笑：“收留你们两个，我们能有什么好处呢？”
“嫂子不嫌弃，就纳了我们做个末流的弟子。”
“就这？”
琴玉和水莲分别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廖娉婷一看，均是三千两一张的银票。
琴玉、水莲齐声道：“还望嫂子成全。”
小半个时辰后，白布奇依旧扶着不时咳嗽的廖娉婷迈出顺心楼的大门，曹伟跟在旁边，水莲、琴玉紧随其后。
隔壁“喜气洋洋”厅里面，那个少女临窗看了片刻，放下银子，丢下几乎未动的酒席离开。
斜对面是个茶楼，一个穿着月色长袍的青年也正会完帐出来。
这两个人碰到一起，少女又惊又喜：“程公子？”因见对方大吃一惊，她又急忙提醒，“我啊，燕无双，咱们一块儿从岳州来这儿的，你已经忘了吗？”
逸城公子程倚天这才假装想起来：“噢，是啊，没想到这么巧，我们又遇上啦。”
燕无双一张圆圆的脸蛋上，又圆又大的眼睛忽闪着光彩：“你刚才喝茶的这个地方挺好的，我刚吃完饭，想喝点绿茶，要不，你陪我喝一点再走，成吗？”
“呃，这个……”
程倚天还在犹豫，她自顾莞尔一笑，径直进了茶馆。
选了个靠里面的位置，燕无双对伙计说：“来一壶你们这儿最有名的云雾茗眉，要今年的明前新茶，要用山泉水，煮开，刚起珍珠小泡时冲泡。”
程倚天在她对面落座：“还没有完成你的任务吗？所以来这儿？”
燕无双以手支颐：“你呢？则有了新任务，所以也来这儿？”
程倚天哂笑：“没错，我在查几个人。”
燕无双双目凝视：“我也是。”
“两个穿白衣的，一个穿青衣的。”
“如今又多了两个，分别是原莲花宫的黄衣伴侍和蓝衣伴侍，她们现在都入了如意门。”
程倚天微微一怔：“你说的如意门，就是那两个穿白衣服的人吧？一对夫妻，男的叫白布奇，女的叫廖娉婷。”顿了顿，又道，“穿青衣的叫曹伟，是本地青草帮的帮主。”
伙计送茶来。
燕无双斟了两杯：“‘青草帮’这个名字听起来挺俗气的，只不知背后有什么有趣的深意。”
程倚天抿了一口茶，赞道：“好茶。”尔后道，“正所谓‘芳草连天远’，这个帮派的长处就如同他们选择的名字，人员盘根错节，又无处不在。”
燕无双闻言沉思：“也就是说，现在茶馆里的这些人，茶客啦，跑堂啦，都可能是他们的人咯？”
“乞丐也有可能。”
燕无双不由吓了一跳。
程倚天笑了：“我只是这么一说，还不至于如此细微，你不用太担心。”
燕无双嘤咛一声：“人家当你是好人，你倒有心来骗我。”黑宝石似的的眼眸流转着娇嗔，泛出一抹晕红的白嫩小脸越发如同正在盛放的海棠花一样。
程倚天急忙挪开眼睛，又端起杯子假装喝茶。
燕无双拼命忍住才不令悸动的少女芳心又不由得蠢蠢欲动。“嗯，那个……”她斟酌着，好半天才道，“程公子——唔，我们认识也有些日子，今日有缘再次得见，这以后我还是叫你‘程大哥’可好？这样，我觉得，才不至于显得过于生分。”说完，她飞快也将茶杯端起来，举起袖子挡住半边脸。
好在程倚天没有拒绝。
“多蒙燕小姐抬爱。”
“你也不要叫我‘燕小姐’。”
程倚天刚要再说。
她又立刻打断：“也不要叫‘燕姑娘’。”接下来的话细微得如同蚊吟，“叫‘无双’，或者‘双儿’都可以。”说完，整张脸都红透了。
程倚天心中怜惜之意大起，但是，想想孤男寡女，总这么在一起不算好事。于是站起来：“茶已经喝过，谢谢招待，在下得告辞啦。”
燕无双急忙放下茶钱追出去：“你要去哪里？”
“暂时也不知道，随心所欲，哪里风光不错，兴许就会落脚呆几天。”
“那我也想去看看。”
“燕姑娘！”
燕无双想也不想，伸出一根骨肉均匀的纤指点住他的唇。嘴唇的温热仿佛闪电，“刷”一下直透她的全身。燕无双快速背过身，心“砰砰”跳得自己几乎都听得到声儿。她扯过一缕发尾，在手指上飞快缠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转身叫道：“都说了，叫我的名字就好。”
却不料面前已经空了。
“程公子，程大哥？”她连忙去找，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心一时间沉入谷底，晶亮的大眼睛也失去了光彩。她很沮丧，漫无目的沿街走。走着走着，突然，一阵香气袭来。往前看去，只见一片小树林的中间，一棵很大的蜡梅树上，无数蜡质嫩黄的花朵竞相开放。
燕无双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欢呼，飞奔前去。
蜡梅树下有一间店，一个用头巾包着头发的少妇正往热气腾腾的开水锅里下面。燕无双赏完花，觉得肚子正好有点饿了，便进了店：“来碗牛肉面。“
那少妇停下手中的活，背对她问：“你确定是要牛肉面吗？”
燕无双一怔：“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少妇笑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薄薄的小刀。“刷刷刷”的刀光横飞，不一会儿，一排牛肉整整齐齐铺排在刚刚捞起来的热面上。“三十六个钱。”面碗往桌子上一顿。
燕无双低头一看，每一片牛肉薄如纸片，虽然总数量有三十六片之多，可合在一起，也只是一小块大小。
燕无双拿筷子挑了一片，想想，又将筷子放下：“你这刀功倒是不错，可是这才多少肉？牛肉面只有这么多牛肉的话，你竟要收三十六个钱，不是坑人吗？”
少妇将那把小刀又抽出来，往桌面上一拍：“是又咋地？我这店就这规矩，方圆几十里地都知道，在我这儿吃牛肉面就得三十六个钱！”
燕无双脾气顿时被顶上来：“那我不吃了。”昂首便走。还没走几步，背后响起风声。燕无双往前连跃几步，同时手中长剑出鞘，一道剑光往后切去，“当”的一声，刚刚那把还放在桌面上的薄片刀被崩飞旁边。
少妇一呆，随后又掏出一大把更小、状若柳叶的小刀。她手指端是灵活，轻轻一捻，一大把柳叶刀分别在左右手被捻成一把扇面。
十几把柳叶飞刀望空而来。
燕无双瞳孔一缩，剑光洒出，“当当”声不绝于耳，十几把柳叶飞刀竟然全部被精准打中。跟着又是一道白光飞逝，她的长剑横在少妇颈旁：“强买强卖，还要伤人，你跟我去官府一趟吧！”
少妇先是脸一白，接着眼珠转了两圈，跟着大叫起来：“杀人啦！救命啊！”
燕无双哪里经过这个？一时间慌了：“你可不要乱说，我哪有要杀你？”
少妇余光不时斜瞥脖子旁边的剑，发觉有了破绽，立刻推开她的手。
燕无双吃了一惊：“站住，别跑！”拔腿去追，刚出林子，却见路上一队人联袂而来。
“娉婷，救我！”少妇一头扎入队伍，躲在如意门主夫人廖娉婷身后。
廖娉婷咳了两声，蹙起眉头：“没什么本事，老是给我惹事。”回头却上前一步，嘴角一挑，皮笑肉不笑问：“剑庄庄主上上官剑南的独生女燕无双，是吗？”
燕无双瞟了一眼站在后面的琴玉、水莲，自知这趟可真不巧，但是也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干脆心一横：“没错，正是本小姐。”
廖娉婷见状禁不住冷笑：“那你追我姐姐有什么事？”
“她强买强卖，还要杀人，我当然不能容她，怎么着也得将这样的人带去官府问话。”
廖娉婷眉尖一挑：“我呢，是如意门的门主夫人，我叫廖娉婷。你追的这个人叫廖冰清，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说到这儿，她长长叹了口气，“她本是个不成器的人，念在我父亲的面子上，我一直没有嫌弃她，现如今，也容她在这儿开了一家面馆，聊以谋生。燕小姐要带我姐姐见官，身为她的妹妹，我有几个问题想问：第一，我姐姐强迫你进她的面馆了吗？”
燕无双一怔：“这倒没有。”
“第二，我姐姐强迫你吃她的牛肉面了吗？”
燕无双不好否认：“这也没有。”
“第三，燕小姐是名门千金，有没有去名厨掌勺的名店？吃没吃过名厨做的菜呢？远的不说，逸城洗心楼最近推出来一款‘雪山玉带’，说白了就是清炒虫子，燕小姐见多识广，可知他们买多少钱一盘？”
燕无双被问住了。
买面的少妇廖冰清看在眼里，得意地伸出头来：“对啊，这个劳什子的‘雪山玉带’多少钱一盘，你倒是说呀。”
燕无双被逼无奈：“人家那是大酒楼嘛，东西自然要贵一点。”
这话一出，廖娉婷仰天大笑：“哈哈哈……”气息急促牵动了肺疾，猛地一阵咳嗽。
如意门主白布奇连忙扶住她：“瞧瞧，干嘛要和这种人动气？洗心楼能卖五两银子一道虫子菜，我们偏卖不得三十六个钱一道的牛肉面。不知道的人，都要以为这年头虫子金贵而牛却贱了呢，可是官府却又名文规定牛不得乱杀，若要宰杀，一定要上报备案。就让这位大小姐带着冰清去见官，到时候我们也听一听，到底燕大小姐想得对，还是官府公文说得没有错。”
廖冰清不懂那么多，着急道：“我可不去官府。”
“你闭嘴！”廖娉婷好不容易抚平了气息，吼了一声又喘了一阵，然后对燕无双道：“都听到了吧？要去官府，咱们这就走吧？”
燕无双却踯躅起来。
廖娉婷上前一步：“怎么，不敢啦？知道自己养在深闺，原来只是只不通世故的菜鸟，那就当场给我们道歉吧。”
燕无双脸“腾”地红了：“你做梦？”抬眼看见对方队伍里面被自己一路追赶的琴玉、水莲都一脸幸灾乐祸，不由又气又急。
身后却听一个声音响起来：“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年轻的女儿家吗？”她连忙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衫、长身玉立的青年翩然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