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池以扇掩口,只露出一双笑弯的美图,“话说回来,妹妹以为今日是哪位贵人的手笔?”
木归宜挑了挑眉,“这京里的贵人可多了去,依妹妹愚见,不见得是那红墙里的贵人。”
云瑶池闻言觉得奇怪,“不是宫里的?”
木归宜拿着扇点了点下颔,小声道:“姐姐好好想想,程家的先辈。”说完一礼,扶着白苏燕的手上马车先行离开了。
云瑶池在原地愣了会,然后笑开,原来在马车边等的珊瑚见主子一直没动静,边走过来问:“小姐,怎么了?”
云瑶池回过头来,口吻里几分自嘲,“珊瑚,你知道聪明人为什么会犯蠢?”
珊瑚还没开始想,云瑶池已经说出了答案,“因为想太多。”
聪明人遇事会思虑万千,追求缜密周全,就会下意识地想太多,遇上简单的事也想的复杂,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显得愚蠢。
程家曾祖辈,程国兴中年时才到泽帝麾下做了幕僚,之后随泽帝南征中,出了不少奇策,迁都后任一品右宰相。
泽帝念他劳苦功高,夫人早逝,将自己一位孀居多年的姑姑,和静大长公主下嫁给程国兴。
这亦是程家发迹的原因之一,加之程家一直以来都很低调,没有仗着大长公主的脸面四处横行,程国兴怕被人说靠公主裙带关系,拒绝了爵位,子孙又都争气,渐渐都快让人忘了程家也是皇亲国戚。
程国兴几年前去了,和静大长公主年近七十,身子骨还很健朗,见证了两代帝王的一生,若是她入宫请旨,洛霜玒也不好拒绝。
回到木府已经是掌灯时分,昭昭殷勤迎上来,“小姐累了吧?奴婢算好时辰,已经让小厨房备好晚膳,现在就去给小姐拿来。”
木归宜挥手让她去,自己一进入闺房就在她平日里待的靠窗软榻上躺下,脸上几分倦怠,双眼半阖着,似睡非睡的。
白苏燕见她疲惫,小声问道:“小姐,我帮你卸妆吧?”木归宜懒懒地嗯了一声,白苏燕就转头去妆台上取卸妆的脂膏。
背后,木归宜的声音平静地说了一句让她觉得惊慌失措,甚至惊恐的话,她说:“林挽澜的秘密到你手上了吧,那就给我罢。”
手中的釉盒掉回到妆台上,釉盒“嗡嗡”地转了几圈后不动了,铜镜里,白苏燕能看见自己眉眼间的慌乱。
木归宜还再继续用她平静的嗓音说道:“别觉得奇怪,是我告诉他府里的事,引他去查,这事自然最好由我来解决,也只能是我来!”
白苏燕稳了稳心神,回身看去,木归宜仍倚靠在软榻上,闭着眼,唇边浅浅的笑痕,带了七分讽刺,“我倒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呵,木家骅外强中干,**立牌坊,可笑,你以为这种人会有我这样的无双的女儿?说来,你和我血缘上算,我该唤你一声表姐,唤他表哥……”
“你!你也是……”
“我不是,”木归宜打断她,扇睫颤了颤,“我与你们还是不同的,行了,东西可以给我了。”
白苏燕拢在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拨弄着珠子,想了想,问道:“你……你打算怎么做?”
本想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觉得这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很没意思的,有些事宁可不知道,一直留个谜题也不错。
木归宜缓缓睁开眼,看向她难得的认真道:“保住林家,林家养育我十来年,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也是……最后的了。”她不再说话,只用眼睛直直盯着白苏燕看。
白苏燕垂眼思索了片刻,细细算来,这三年间不都是靠她或明或暗地大开方便之门,否则自己也不会走得如此顺利。
终究是叹息一声,将袖袋里的珠子取了出来,放到灯火旁,灯火照映下,在对面墙壁上投映出一排文字。
内容涉及木府阴私,同时也直指木家骅通敌卖国,这是无论怎么看,的确都该由木归宜出手解决来的更好。
当夜,木归宜没让白苏燕一同去,带了岳嬷嬷及冬景等几个健壮的婆子,浩浩荡荡去了林氏祠堂。
白苏燕便一直站在院子里,等一个结局,一直等,等到木归宜回来时,已经是子时后,星辰撒满深蓝的夜空,更深露重,她衣服上、青丝上都半湿了。
木归宜奔波一天一夜,脸色苍白,眼下青灰,缓步走近,递过来几张信笺,“拿着,对你足够了。”
白苏燕接过纸张,也不看就直接叠起来塞进袖袋里,唇瓣动了动,好半天才发出干涩的声音,“你自己怎么办?”
木归宜身上亦流淌着前朝王室血统,若木家骅被判罪,木府某种意义上就失了顶梁柱,只剩下老弱妇孺,凭几封信,只能抓到木家骅,他背后的人定会干脆舍弃这步棋,那么她自身也失去了价值,怕有没有命在都难。
木归宜嫣然一笑,在夜色里美得让人心惊,“放心,沧皇才舍不得我。”
长夜漫漫,再怎么黑总会过去的,阳光还是在辰时,准时降临这座四四方方的院落,驱走阴霾,给予光热。
之后,府里少了一对守祠堂的老夫妇,少了一位孀居的寡妇,林挽澜拜了林府祖先,给林太君、木夫人敬了茶,林太君赐下银钗,过了明路,成了名正言顺的二房奶奶,被安排住在南山院后头的厢房里。
同时,木太傅原来是假清高,偷寡妇,搞大肚子的传闻也在京里悄无声息地传开。
木家骅一开始气势汹汹要找木夫人理论,被岳嬷嬷拦住,还被人家用一通礼、义、信的胡骂一顿,只得通红着脸,满肚子火气来找木归宜,又被云府派来的两位嬷嬷挡下,又是一番奚落。
木家骅何曾遇上这种事,扯着嗓子嚎了两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云府来的可不是吃素的,更不怕他,她们在云府里头老人了,就是云瑶池看到都要礼让三分,对木家骅这样吃软饭的更没好感,当即一口唾沫呸在地上,一人一句、一唱一和、怪里怪气地数落起来。
“养外室的老不羞,老婆子这半辈子也见得多了,就没见过你这种饥不择食偷到寡妇床上的,还好意思称君子?”
“可不是,偷人都偷到祖宗祠堂里,没脸没皮,说您是无赖都是捧着您,给您脸了!”
“哼,一个倒插门,也好意思对老娘吆五喝六的,连云府老爷们到要对咱们俩客客气气的,您个空头学士是哪块田里的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肚里没几滴墨水,也有脸出来晃荡,我看你脸都比城墙厚了,呸!”
寥寥几句,直戳木家骅心窝子,他一直自诩才高八斗,是再世李白,是千里良驹,怀才不遇,伯乐难求,总摆出一副清高孤单、遗世独立的样子,可实际上,他那点才学在京里还拿不出手,甚至连女子都不如。
他一直试图挺直脊梁骨,告诉别人他不是个上门女婿,是他文采斐然,引得林萍实倾心钟情,更入了林太爷的眼,才将女儿许配,拿全部家财相赠。
事实却一直在打他的脸,他的文才在朝里只算得上末流,可除了舞文弄墨其他时事一点做不来,若不是娶了位好夫人,谁乐意多看他一眼?
白苏燕立在窗口远远就看见杵在院门口,脸色阴晴变幻不定的木家骅,回头瞧了瞧气定神闲与自己下棋的木归宜,犹豫地问道:“你这样,真的好吗?”
木归宜瞥了眼,扔下棋子悠然道:“木家骅此人,本来读书读的多,虽然迂腐,至少被养出几分文人骨气,可惜从一开始根就是烂的,再名贵再好的东西养着,也只是拖了腐烂的时间,迟早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会烂透。”
白苏燕也不再看,眼下选秀日子越来越近,木家骅不会在此时发作,而自己也将趁此机会脱离木府,脱离“燕燕”的身份。
令人欣慰的是,木夫人终于走出祠堂,开始管家事宜,她本就是天之骄女,自小开始学习管家,加上岳嬷嬷再旁协助,刚上手有些手生,很快就熟悉了,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对木家骅,为女儿前程计,上朝下朝的路上都安排了人看好他,一回到家里,马上关进书房里。
对此,木归宜揉了揉额角,松了口气,道:“这样也好,我走后,母亲应该也能撑起林家,所幸家里也没剩几口人,也省了许多麻烦。”
白苏燕对此则不做评价,暗暗在心底算着时间。
时间如流水,一去不返,有时候也很恍然,三年她居然就这么熬过来了,选秀的日子也到了。
这日,木归宜换上那件林太君特意为她定制的茜红描花长裙,外套纹桃花云雾烟罗衫,拢明黄披肩,脚踩蜀锦绣鞋。
梳的是朝云近香髻,白玉兰翡翠簪押发,戴玉垂扇步摇,并珍珠攒成月季珠花,红翡翠滴珠耳环、玛瑙项圈、芙蓉玉环、羊脂白玉禁步垂在腰间丁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