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妃的反应比季舒玄想象中更坦白,他反倒也有些意外:“你倒是直白。”
“先是皇上派苏太医和褚爷来臣妾这儿大肆搜查,之后又命人将臣妾身边的雅儿叫去慎刑司问话,没多久雅儿就自尽了。现在皇上亲自来了。臣妾虽愚钝,但也知道必定是发生了大事。”吴妃不疾不徐地说道。无论什么风浪,她都见过,即便是面对皇上,她也不会慌乱不知所措。
季舒玄看着她:“既如此,朕允许你自己说,睿儿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妃毕恭毕敬地看着他,佯装不知地道:“皇上这话是何意,臣妾可有些不明白。小皇子已过世数月,当时宫内的太医们都在场,说小皇子乃身染瘟疫,病重逝世。”
“吴妃,你不必在朕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季舒玄不悦地说,“睿儿一事只怕这合宫上下,没人比你更清楚。朕今日同你说话,连章华都不在场,就是因着朕还看着你父亲的面子上,想要听你说几句实话。”
吴妃并不为所动,事情到了今日这地步,她也不愿意在委屈自己,曲意逢迎。她仍旧不改口:“什么实话?臣妾并不知晓。睿儿一直住在月华宫,而臣妾同贵妃向来不睦,这是合宫上下都知晓的。这么些年,除非是贵妃邀请,臣妾从不曾踏及月华宫半步。而自从小皇子出生后,除了夜宴外,臣妾也不曾见过。因而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季舒玄看着她,镇定自若,若不是证据确凿,即便是他,也会觉得她无辜被冤。倒真是好样的,在自己身边多年,从不曾发现她竟有这般好的心理素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丝毫不逊色于男子,素日里真是小瞧她了。
“吴妃,如你所说,朕若无事,不会来你这儿。可朕既然来了,若没听到真话,朕是不会走的。”季舒玄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吴妃摇头:“皇上,臣妾知道您信任苏太医,也信任褚爷,可不能他们随便说两句,您便信以为真,冤枉臣妾吧?”
季舒玄皱眉:“是不是冤枉,你心里有数。”
“皇上,您这话说的,臣妾倒是听不明白呢。”吴妃故作羞涩地看一眼季舒玄。
原本以为她是个爽利之人,不想竟没一句真话。季舒玄拍了拍手,门被推开,章华走进来,恭敬地站在他面前。季舒玄递一记眼神,章华了然,转身出了偏殿。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手中捧着一盆碧雪青,将东西放下后,又退了出去。
季舒玄指着碧雪青,说:“吴妃,你瞧瞧这个,想必不陌生吧?”
“皇上英明,臣妾这儿并没有此物。贵妃得了此物后,还曾向臣妾们炫耀,说此物极其难得,除了您的嘉德殿外,整个宫里也只有月华宫才配拥有!”吴妃含笑道。她记得十分清楚,当年在贵妃初得碧雪青时,曾将宫里的众人都叫去乐月华宫,好一番炫耀。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愚蠢行为,会葬送独子的性命!
季舒玄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他又打开旁边的一小包东西,丢在吴妃的脚下:“这两样东西呢?在你宫殿你找到的!”
“回皇上,这两样一个是赤炎草,一个是百花笑。前者不过是一味药材,虽说有些稀有,可太医院的诸位太医想必都知道。后者是臣妾闲来无事,自己配的一种香料罢了。”吴妃的眼底早已是知晓世事的死寂。她知道,皇上既然来找她,便是容不得她再辩驳。可再怎样,她也不愿让他事事如意!
季舒玄目光森冷地看着她:“你真是个能干的,朕平日倒是没瞧出来!”
“皇上,”她唤道,语气有几分幽怨,“臣妾自进宫之日起,到现在已是五年有余。您即便曾经宠着臣妾,即便封了臣妾妃位,可您想想,您可曾在臣妾身上有付出过半点真心?”
季舒玄微微语塞,他一直以为后宫中的这些女人,无非是想得到名分尊荣、金银珠宝。他承认,在苏诺语之前,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真心。不知是不是报应,当他好容易寻到真心之人,可无论怎样付出,别人似乎都不领情。
吴妃见他沉默,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说起来,皇上人也是不错的,只可惜,她早已没心待他。
“所以,你就对睿儿下此毒手?”季舒玄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吴妃眼珠转的飞快,点头道:“是,臣妾正是因此,才对小皇子下得毒手!凡是臣妾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臣妾正是因为嫉妒,才会出此下策。皇上,事到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皇上要杀要剐,臣妾悉听尊便。”
季舒玄盯着她,许久之后,方长长地叹口气:“朕或许错了,朕当年答应你父亲,好好照顾你,或许朕不该将你接进宫。”
吴妃一听这话,浑身一震,几不可闻地说:“您真的错了……”
季舒玄已没有了心思去计较她低声的自言自语,起身道:“既然你已承认,明日酉时朕会叫人给你备好物件,送你上路。”
“臣妾叩谢皇恩。”吴妃盈盈拜下。
季舒玄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心底闪过几分遗憾。如她所说,好歹陪在身边五年有余,加之她父亲的关系,他一直也算是看重她。没想到她竟能做下这样的事来……
吴妃一直伏在地上,她知道皇上正在注视着自己,故意不起身,就那么一直跪着。须臾之后,她听见若有似无地一声哀叹,随即便是脚步渐渐离去的声音。再接着,便是那厚重的木门被推开,章华的声音传来。她心中明白,如此一别,再无机会相见。
如此也好,这一生便算是她欠了他。虽说他并不爱自己,可好歹待自己不错,又一直不曾忘记过父亲。这样的皇上实属难得。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有人先来一步,占据了这个地方,无论后人怎么好,都没有办法改变。
她跪在那儿,心底出现了另一个身影,不知现在他在何处,是否安好,是否惦记着自己,若是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是否会不舍……
她原本每一步都计划的周详,若非苏诺语的贸然出现和多管闲事,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地步。记忆中,那日褚哲勋站在那儿,苏诺语一步一步走向他。那副画面,竟叫她心生羡慕,就好像是缓缓地走向自己的爱人一般!
苏诺语!你既多事坏了我的好事,就休怪我出此下策!吴妃眼底闪现雪亮的恨意。
“皇上!”她猛地起身,看着即将离去的季舒玄,道,“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季舒玄摆摆手,她已经说了许多,他实在不想再听。脚下不曾停顿,他依旧迈着步子,一步一步离去。
吴妃看着侍卫正准备关门,拼尽了全力,高声道:“皇上,事关苏诺语,难道您也不想知道吗?”她成功地看他停下脚步,唇角挂一抹笑意,“皇上,关于苏诺语,臣妾有话要说。”
季舒玄站了一会,终究没能克制住心底的好奇,转身看着吴妃,折返了回去。
吴妃在心底冷哼一声,皇上还真是喜欢那个苏诺语。想想平日里众人为争夺那一点子宠爱,闹得合宫里乌烟瘴气、不得安宁。可人家苏诺语,什么也不用做,却将皇上的一颗心稳稳地握在手中。
“说吧。”季舒玄言简意赅。
吴妃知道他不愿同自己多言,也不啰嗦,简洁明了地道:“皇上,臣妾知道您喜欢苏诺语。可她早有心上人,无论您再如何做,也得不到她的心。”
“不可能!休得胡说!”季舒玄一听这话,下意识地否定。
吴妃轻笑道:“皇上,臣妾没有胡说。”
“那你说,那个人是谁?”季舒玄的脸色阴沉着,远甚刚才说她对小皇子下毒。
吴妃朱唇轻启:“褚哲勋褚爷。”
“啪”的一下,季舒玄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掌掴在了她的脸颊上。季舒玄喝道:“混账!”
吴妃在说这话前就已经想过皇上或许会十分愤怒,可再如何,她也没有料到他竟会动怒到如此地步。她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未被皇上打过,哪怕是为了小皇子的事,皇上尚能顾忌到她父亲。可现在,为了苏诺语,她不过就是一句话,竟被皇上打了一把掌!
吴妃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抬手摸了摸被打的左脸,唇角处隐隐有血丝渗出。皇上这一下是用了十成十的力,她现在整个脸颊只觉得火辣辣,似乎都没什么知觉。
“贱人!你若是再出言编排诺语,朕会叫你知道,什么叫天子一怒!”季舒玄逼近她,森冷地说道。
吴妃笑起来,不顾及扯动唇角时的疼痛,她说:“皇上,臣妾真替您不值,您如此喜欢她,可她心底却装着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