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一路张扬,抬到南家的时候,雨势更密集了一些。
清冷的风裹夹着冰凉的雨滴,从轿帘和轿窗处飘落进来,濡湿了未央的裙裾和喜服霞陂。她有些莫名的紧张,攥紧了中衣袖口,手脚麻凉地几乎没有了知觉。
南卿自顾阴寒着脸,紧锁眉峰,深邃的眸子穿透送嫁的人群,径直望远处空濛暗沉的天色,完全忽略了周围的雀跃喧闹。
贺喜的宾客逐渐开始低声交头接耳。
有妇人嘻笑着开玩笑,“这雨下得这般急,南家新娘子怕是个厉害泼辣的主。”
南京城里素来流传这样的说法,人家娶亲,若是恰逢阴雨或是雪天,新媳妇性子大多暴躁泼利,惹不得。
原本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但立马便有人狠狠地拧了她一把。
她气恼地转身找偷袭自己的人算账,却见身后好几位媳妇子冲着她挤眉弄眼,暗使眼色。她才恍然醒悟自己说错了话,忙捂了嘴偷偷打量南夫人,她正在焦急地催促南卿去踢轿帘,接新娘子拜堂,无心他顾,自己才尴尬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南京城,谁不知道,南卿少爷是被未央几位如狼似虎的哥哥用枪指了脑门,才无奈应下的这桩婚事。
不过事出有因,怪不得苏家凶悍。
南卿原本有了要好的心上人,据说是当初上学时的同窗,名叫方枢。方枢出身家境贫寒,父亲是个落魄的举人,嗜赌成瘾,一度曾动了方枢的主意,想卖了女儿抵赌债。后来得了贵人相助,洗心革面,方枢才有机会入了洋学堂。
虽说低娶妇,高嫁女,需要放低了门槛。但是南家属意于门当户对的官家千金,上面有了依靠,做生意才能顺风顺水,自然不屑于方枢这般小家子的碧玉做自家儿媳,平白惹人笑话。
南卿与方枢的恋情只能转入地下,见面时专挑了幽静偏僻的所在。时间长了,便被有心人盯了哨,将两人捆绑了,丢进一家废弃的厂房里,取了南卿身上的信物,传信给南父,索要南家半个家产。
虽然南家富贾一方,但是现银大都押在生意运转往来上,一时半刻哪里凑得齐这许多银两。攸关南卿性命,又不敢报警。
正在南家忧心如焚,惊慌失措的时候,有明白人悄悄给南父出了一个主意,去求未央父亲苏老爷子出手。
无疑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笼罩在南府上空的愁云惨雾。南父与苏老爷并无深交,但也有过几面之缘,同席吃过几杯清酒。南父立刻备了厚礼,向苏府递了拜帖。
苏老爷子在南京城里手眼通天,道上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早就有人汇报过了。南父也无心客套,开门见山讲明来意,急得老泪纵横。
苏老爷子不过略有沉吟,便一口应承了下来,但同时顺带提了两个条件。
其一,纵然道上弟兄给几分薄面,自己也不能倚老卖老,让弟兄们欢喜半天走了空,辛苦钱还是要打点。
南父自然忙不跌应允。
其二,南卿与苏家非亲非故,又无深交,自己平白插手别人嘴边的生意于理不合,莫如结个儿女亲家,自己师出有名,也说得起话。
南父这两日焦虑不堪,脑子半天没有转过弯来。思忖半天方理解了苏老爷子的意思。寻思未央虽然传闻娇生惯养,刁蛮任性,但是也从未听说过有甚出格不堪的劣迹。况且苏府财力权势较自己均是过之而无不及,正是火烧眉毛的危机关头,南父自然拍着胸脯一口应承了下来。
有着苏家插手,还是苏老爷子未来的成龙快婿,绑匪得了酒钱,自然痛快地放了人。
南卿回到府里第二天便知道了父亲自作主张为自己定下的亲事,任凭母亲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一口咬定非方枢不娶。南父大发雷霆,狠厉地训斥他几句,更激发了他誓死效忠自己爱情的豪言壮语,一时热血沸腾,闯入苏家院子,扬言退婚。
未央的几个哥哥正在与苏老爷子在内厅吃茶议事,闻言也不废话,拔出腰间的手枪,齐齐对准了南卿的脑袋,微笑着说,“想过河拆桥?南京城里,还没人敢退我苏家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