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嫣每次见到方子末都极其狼狈,也怪不得子末会不喜欢她。
方子末说,你看看你,除了会打滚儿耍赖吹牛皮,跟人家掐架撒泼骂大街,你还会什么?哪里有个女人的样子?
方子末说,你看看人家未央,琴棋书画,女红词赋,样样拿得起,温婉贤淑,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方子末鄙夷地打量她前胸,笑得阴森恐怖,意味深长,况且,我喜欢波涛汹涌……的战场。
泠嫣掐着的腰,挺起的胸,瞬间没了气势。
方子末如今已是战功显赫的少年将军,京中万千少女梦寐以求。
第一次见到他时,泠嫣正在跟生子争夺她刚刚讨来的一个肉包子。生子是这条街的小叫花子,身板要比泠嫣强壮地多,他背着身轻易就把她骑在身子下面,拼命将包子整个往嘴里塞。
他穿了一件破烂油亮的夹袄,乱草一样的头发里有虱子在欢快地爬动,令泠嫣感到一阵作呕。她猛地抬起右腿,脚尖狠狠地命中生子的鼻子。
生子“哎吆”呼痛,捂了鼻子,有蚯蚓样的鼻血蜿蜒着淌出来。他惊叫着跳起来,“杀人啦!救命呀!”
泠嫣拍了拍手上的土,一度笑得很嚣张,“让你见识见识你小爷我的本事!”
生子恶狠狠地指着她的鼻子,“有种你别跑,给老子等着!”
她耀武扬威地冲着生子晃了晃拳头,生子慌张地扭头就跑,差点被自己的裤脚绊了个跟头。
旁边有人“噗哧”笑出声来,“花拳绣腿,纸糊的老虎!”
她转身打量说风凉话的那人,正斜倚着包子铺的门,抱着双臂,一脸傲气。
泠嫣粗略估算了一下他的身高,自己努力踮脚能到他眼睛的位置,猿臂蜂腰,自己跟他压根不是一个重量级。
她泠嫣素来不是好惹服输的主儿,她不屑地撇撇嘴,“我只是三天没有吃饭,软了手脚而已。”
少年玩味地看着她,那眼光就像一只成了精的老猫在逗弄它的猎物。“老板,给这小哥端一笼肉包子,记在我的账上。”
她望着眼前一个个肥美丰满的包子,很没出息地吞了一口唾沫,盘腿坐在地上,风扫残云。
少年端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里,开心地看她被噎得猛翻白眼的狼狈像。“吃饱了没有?咱们比划比划?”
她很没节操地打了个嗝,然后摇了摇头。
包子铺老板憋着笑又端来一笼。
少年就蹲在她的跟前,看她艰难地咽下最后一个包子。“这下饱了?有力气没?”
她尴尬地摇摇头。
“什么?!还没有饱?你猪呀!”少年瞪大眼睛,有点难以置信。
她难得有点脸红,“不是没吃饱,是太饱了,我动不了。”
少年一阵爽朗大笑,向她伸出宽厚带茧的手掌,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你先试着慢慢走走,消消食。”
她捂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慢慢地挪动脚步,“哎吆哎吆”地叫痛。等到走到拐角处,确定少年没有跟过来,猛然拔腿就跑。
挥手扬声道:“多谢你的包子!”
少年唇角微微上翘,“好玩,千万别让我逮着!”
少年就是方子末,那时候也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将军府公子哥,架鸟斗鸡掷骰子,仗着背后的将军府,捉弄捉弄别人,做些无伤大雅的坏事。
唯独泠嫣令他在朋友面前丢尽了面子,一度成了他人的笑柄。
所以当他翻遍了半个京城,终于见到她掂了个布袋鬼鬼祟祟地跑出城时,他偷偷地尾随在了后面。
泠嫣守株待兔,在柴垛上趴了半天,才悄无声息地将那只寻窝生蛋的老母鸡捉进袋子里,拎出城,寻个僻静的地方,笨拙地收拾干净了,架上火烤。
子末背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时,她头顶着鸡毛,被烟熏花了脸,正鼓着腮帮子吹火。
她“嘿嘿”地讪笑两声,谄媚地说,“我请你吃鸡。”
他原本想捉到她以后,定然同她很爷们儿地干一架,让她以后不要那么得瑟,可是此时他很没骨气地被那团黑乎乎的东西转移了心思。
“你确定你这东西毒不死人?”
泠嫣点头如捣蒜,“这是生子教我的,他说很好吃。”然后又补充道:“生子就是那天抢我包子被我揍哭的怂包,现在我们是哥们。”
他蹲下身子,帮她一起吹火,“那你叫什么名字?”
“泠嫣。”她头也不抬。
“泠嫣?”他皱了皱眉头,“怎么和小公主一样名字,你犯了忌讳了。”
她抬起乌黑的脸,俏皮一笑,露出一口细米白牙,“我就是小公主。”
他指着她的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就你?你知道公主是什么意思吗?原来你不仅赖皮,你还喜欢吹牛皮!”
她瞪起眼睛想反驳,却又懊丧地泄了气,“你不信就算了。”
(二)
吃人家的嘴软,方子末很义气地将泠嫣捡回了将军府,无视她的抗议,像拎一只小鸡崽一样将她丢进了热水桶。
“方子末,你个混蛋!你差点把小爷我烫死,皮都脱了一层!”泠嫣披了一件子末的袍子,揪紧了肥大的领口向他愤愤地发着牢骚。
子末好像大白日见了鬼,指着她胸前两个鼓起的包子瞠目结舌,“你,你,你竟然是个娘儿们?!”
泠嫣很响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笑得千娇百媚,“如假包换。”
方子末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悲催地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洗刷干净往日的耻辱,反而又惹上了极大的麻烦。自己简直就是那寓言故事里愚蠢的东郭先生,泠嫣那阴森恐怖的笑容,活脱脱就是那只忘恩负义,凶残狡诈的狼。
她吃饱喝足以后,有了力气,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他的院子搅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自己还没心没肺地向他讨功请赏。
她绝对是故意的,子末咬牙切齿地感慨,人有的时候过于善良也不是好事。
他的狐朋狗友们冲他挤眉弄眼,“方子末,你什么时候捡回来一个漂亮媳妇儿?金屋藏娇啊?”
他确实想把她藏起来,不过没藏住。他不过回院子换了身外出的衣服,那么一丢丢的功夫,泠嫣便跟他的兄弟们打成了一片。
她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侃侃而谈,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他的几个哥们儿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笑得前俯后仰,把他赤裸裸地无视了。
泠嫣对于市井上那些三教九流的把戏如数家珍,对于富家公子哥败家的那些享受花样百出,她知道哪个楼里的姑娘小曲儿唱得妙,哪家的千金小姐脾性如何。
子末不屑地撇嘴揭她的老底,“又是你那些叫花子朋友的小道消息吧?”
泠嫣不以为然,得意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一张口说话,点心沫子便喷出来,她索性不搭他的话茬儿。
他讨了个没趣,也不恼,腆着脸凑过去,“那你说,吏部尚书家的未央小姐怎么样?”
她瞥了他一眼,又在点心盘子里翻拣了一块糯米鸡,塞进嘴里,“论咬文嚼字那些酸腐的才情还可以,就是未免有点攀龙附凤的心思。”
子末不悦地重重哼了一声。
大家都有点心照不宣,子末喜欢未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众所周知。
“最近,听闻她是和二皇子走的很近,经常一起卿卿我我,游山玩水的。”有人小声地嘀咕,给子末的心火上又添了一瓢油。
泠嫣眼皮都不抬,“他俩没戏,成不了。”
子末瞬间来了兴趣,“何以见得?我可是听说,二皇子已经在准备聘礼了。”
泠嫣觉察出不对劲,眯起眼睛望着他紧张的样子,“怎么,你喜欢那未央?”
马上就有人向她暗地使眼色,她心领神会,拍拍子末肩膀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敢担保,他俩绝对没结果,要不我和你打赌。”
“赌什么?”
她眼珠一转,媚笑道,“你要是输了就娶我,我要是输了就嫁给你。”
子末猛地蹦起来,指着她鼻子骂道,“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这么厚脸皮的话也说的出口!”
旁边的哥们跟着起哄,撺掇着他们打赌,泠嫣撇嘴道,“绝对纯女人,不服就赌,反正你也不吃亏。”
未央和二皇子最终还是偃旗息鼓,无疾而终。这令子末很兴奋,从酒窖里搬了一坛绍兴花雕拉着泠嫣躲在后花园喝的酩酊大醉。
“喂,你怎么知道他俩没戏的,有内幕?”
“呵呵,你忘了未央老爹管什么了?”
“吏部,官员提拔考核呀。”
“笨,皇帝老子能让二皇子跟吏部搭上线吗?那会威胁太子在朝中的势力。”
子末恍然大悟,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会懂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
泠嫣迷离着眼,像是在回味,有了九分醉意,“我皇帝老爹天天没事坐在龙椅上,就眯着眼琢磨这些事儿呢。”
子末的舌头有些打不过弯来,嗑嗑巴巴地笑她,“又开始吹牛皮了,你倒会顺竿往上爬!”
泠嫣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那未央矫柔造作有什么好?伤春悲秋无病**,无趣地紧。你干嘛不考虑一下喜欢我?”
子末几乎笑出眼泪来,“拜托,你俩就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三)
方子末一直都很纠结,那未央对于他的殷勤始终视若无睹,冷漠疏离。
他抢过泠嫣手里的鸡毛毽子,郁闷地问她,“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泠嫣闻言雀跃着揪紧他的衣袖,“你终于认为我是个女人啦?”
子末苦着脸瞥了一眼泠嫣的胸口,又扫了一眼她高高绾起的衣袖,傲气地拽了拽自己的领子,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病急乱投医,当我没说。”
泠嫣皱了皱鼻子,轻哼了一声,道,“别的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不知道,但是未央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子末瞬间来了兴趣,“一包桂芳斋的点心,说吧!”
泠嫣眼里瞬间冒出两颗亮晶晶的星星,很没出息地全盘脱出,“未央心高气傲,喜欢的是有权势的男人,最起码,你要建功立业,有责任,有担当,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子末盯紧了泠嫣的眼睛,“你说的可当真?又是道听途说吧?”
泠嫣嘻笑着说,“我母后看人最准了,她给太子哥哥挑太子妃时,京城里这些拔尖儿的大家闺秀都是打听仔细的。”
子末无奈地望着她,“泠嫣公主大义,听说自愿远嫁西凉和番,正在宫中安心待嫁。拜托你吹牛前打个草稿行不?也不怕笑掉大牙。”
泠嫣有点难过地低了头,瘪瘪嘴,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子末只道自己说错了话,心里闪过一丝心疼,笑着哄她道,“其实我们泠嫣有一点还是比未央强多了。”
她果然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吸吸鼻子道:“哪里哪里?”
他勾起唇角,邪魅一笑:“最起码你欣赏我,比未央眼光好。”
“呃……滚!夸我一句你会死啊?”
不得不说,未央对子末的影响力还是巨大的,子末很快抛掉了往日里的旧习,进入老将军的军营里,开始同其他士兵一起刻苦训练,演习布阵兵法,奋发图强。
老将军对于子末的突然转变,欣喜若狂,激动地热泪盈眶,恨不能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
子末的哥们大都是武官家的公子哥,平素玩乐以子末马首是瞻。如今离了他,少了许多趣味,便都相跟着入了军营,日日操练,不再惹事生非。
所谓将门无犬子,子末几位公子哥虽然生活上养尊处优,但是自小,家人对其拳脚棍棒功夫教导严苛,兵法布阵也是耳濡目染,很快便在军营里脱颖而出。
而泠嫣作为此事的最大功臣,老将军破例应允了她的央求,准许她女扮男装跟在子末身边训练。
老将军自己也是有私心的,泠嫣是精灵古怪一些,但是丝毫不扭捏做态,言谈间也是受过极好教养,颇入他心思。自己父辈也是草莽出身,家中并无世俗的门第之见,如果泠嫣与子末能够有缘,也是天作之合。
泠嫣不喜舞刀弄棍,只一心想着近水楼台,能看到子末在训练场上意气风发的飒爽英姿,为他摇旗呐喊助威,训练不过是滥竽充数罢了。饶是如此,以她的体力,也吃了不少苦头,均咬牙认了,面对子末时,做出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偶尔闲暇时子末仍会带着泠嫣小尾巴呼朋唤友,约了一众弟兄到酒楼喝点小酒,划拳投壶,过得充实安逸,对于未央的心思也淡了几分。
天气逐渐转寒。
北方的游牧民族苦冬,天寒地冻时没了存粮,日子难熬,便开始蠢蠢欲动,进犯边境大肆抢掠。
子末毛遂自荐,披挂上阵,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屡立奇功,将敌人逐出数百里,凯旋归朝。
圣上龙颜大悦,赐封骠勇将军,赏赐无数,少年子末一夜名噪京城。
未央也果然如泠嫣所讲,对子末开始刮目相看。当泠嫣还沉浸在子末胜利归来的喜悦里,同他的兄弟们痛饮庆功酒的时候,子末已经开始同未央频频约会了。
子末的弟兄们趁着酒意,拍着泠嫣的肩,安慰道,“用不用哥哥们帮你去把那不识好歹的家伙抢回来?”
泠嫣垂头丧气,一杯酒在手里晃啊晃,“绑回来有什么用?他说我只会吹牛骂街打架,没有一点女人味,同未央相比,天上地下。”
立即有人出了馊主意,“你这小身板,霸王硬上弓肯定是不成的,要不我跟醉春楼的老鸨要一包'醉春散',把生米煮成熟饭,我们帮你绑了他成亲?”
立即有人奸笑着附和。
泠嫣白了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一眼,“就凭我的魅力,若是勾引子末还用得着那玩意儿吗?”
众人嘘声一片,“子末说你爱吹牛,果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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