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夫人的陪嫁丫头,随她初来府里时不过十二三岁,笨手笨脚,只能做些洒扫类的粗活。
我开窍较晚,脑子愚笨,又有轻微兔唇,府里人都弃了我的乳名,叫我笨兔子。
屋里按照府里规制,一共有三十六个下人,分了两派,一派是以紫云姐为掌门的娘家陪嫁丫头和粗使婆子,一派是老夫人从别院拨过来的下人,以老太太最信任的管事长丫头夏玲马首是瞻。
紫云很是不忿夏玲经常找了借口,去老夫人跟前打小报告,明里敷衍客气,背地里却是有点针锋相对。
夫人性子绵软纯良,待下人都很和善。
笨兔子最喜欢她柔软清甜的笑。
尤其是姑爷散朝回府,都是直奔了屋里头,夫人对着菱花鏡仔细描了黛眉,回头冲着姑爷羞涩展颜,满室春暖花开。
后来,夫人有了身孕,举府上下皆欢喜。我候在院子门口,想跟夫人卖个乖道个喜,讨粒儿糖果点心。
夫人从老太太那里回来时,却是红了眼眶,把自己关进屋子里,蒙了被子“嘤嘤”地哭,使劲压抑了自己的声音。
同去的紫云守在门口恨恨地道,“夫人刚怀孕,夏玲那个狐媚子就急不可待了,求着老夫人将她许给姑爷做了二房!”
夫人自那日伤心后,便开始有了反应,晨起便开始吐的翻江倒海,闻不得一点油腥,进食少,软了身子,只能卧床修养。就连夏玲姨奶奶开脸都是老太太操持的。
姑爷初始倒还经常来探望,满脸心疼,带了初为人父的喜悦。
夫人苍白着唇,不施粉黛,终究被那惯会揣摩心思的夏玲夺了颜色,姑爷便是每月初一十五和空暇时来应个景了。
夫人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坐了,那璀璨流转的眼波停滞了方向,泛着些许灰蒙蒙的空洞。
娘家老夫人带了补身的礼品来看望女儿,跟老太太寒暄后,便关了屋门,只留了紫云伺候,将近天黑才离开。
几日后,夫人做主,好好布置了紫云的房间,让姑爷收了她做通房丫头。
姑爷开始来的勤了,晚餐大都在夫人屋里用,夜里宿在夫人或是紫云屋里头。可是我觉得,夫人一点都不开心。
因为她的脾气愈来愈怪,对我们也诸多挑剔。我们越来越难入了她的心思。
她发脾气时,也会狠狠地摔了杯子。
下人们不敢进前,打扫的差事便指使了我这只兔子。
笨兔子就是在那时起,开始有了心眼,懂得查看别人的脸色。
我见到紫云费了很多的心思打扮,经常当了夫人的面跟姑爷眉来眼去。
我见到紫云伺候姑爷夫人晚膳后,在门口指着自己的屋门,偷着拽姑爷的衣袖。
她在夫人跟前也不再低眉顺眼,开始变得傲慢。
那天夫人终于大发雷霆,狠狠地甩了她两巴掌,并且闹到了姑爷那里。
事情起因就是一盏甲鱼汤。紫云从院子门口捡了只甲鱼,叮嘱厨房小火炖了一煲汤,留了大半给姑爷,给夫人盛了一盏。刚刚进嘴,便有厨房里的老妈子急匆匆地闯进来。原来甲鱼汤是很凶猛的滑胎食材,孕妇碰不得的。
紫云被罚跪在院子里,被姑爷回来看见了,问是院子里哪里来的甲鱼?
笨兔子嘴快,因为前个夜里见到夏玲姨奶的贴身丫鬟用草绳系了它扣在盆子下面,鬼鬼祟祟。我说好大的乌龟呀,还被她耻笑了半晌。
夏玲姨奶狠狠地责罚了那个丫头,说原本想用体己银两给老爷补身子的,谁料被它逃了出来,差点酿成大祸。
老太太叹气说,“夏玲也是出自好意。”
姑爷最终怪了紫云,服侍夫人不够尽心,着婆子狠狠地掌了脸。牙掉了两颗,算是毁了容。
夫人像那天一样,哭红了眼睛,打翻了我端进去的洗脸水。
我蹲在地上擦地,夫人唤我起来,搂着我的腰痛哭出声,
“紫云好歹跟了他几个月,他也下得去这狠手,眼睛都不眨一下。是我把她推进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怀里,毁了她一生。”
我伸出兔爪子拍她的背,才发现,她瘦的硌人。
紫云暂时不能伺候夫人了,夫人将我调了进去,又写了封信,暗里叮嘱心腹丫鬟送去娘家。第二天,夫人的奶娘和娘家老夫人跟前得意的婆子便被送了来,说是胎儿月份已大,提前过来照顾。以免临时仓促,乱了手脚。
老太太也立即拨了几位婆子过来,责怪自己大意疏忽。
年岁高了自是老练,不同于当初紫云和夏玲的针锋相对,暗里机关算尽,波涛汹涌。
姑爷又先后纳了几房侍妾,夫人弯了眉眼,对老夫人说,“为了给府上开枝散叶,自是应当。”
亲自张罗了喜事,享受着新人敬奉的茶水,严厉地立着府里姨奶奶们的规矩。喜怒不形于色,我看到了老太太和娘家老夫人的影子。
她的妆容也愈来愈精致,眉峰高挑凌厉,只是经常描眉的时候折断了碳笔。
老夫人夸赞她,愈来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和气度。
兔子不愧是三瓣嘴,话就那么不由自主地漏了出来,“夫人,你好久没笑了。”
她凄凉地笑,直到笑出了眼泪,“宁嫁贫苦百姓家,不做富贵瓶中花。举案齐眉青丝结,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