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离开了半月光景,南府平添了几分萧瑟。朱漆暗红的大门上还裸露着刀刻斧削的痕迹,应该是未央哥哥们粗鲁的手笔,斑驳中透着凄凉。
未央驻足抬头望门首金色的“南府”匾额,阳光耀目。
半月前,自己便是从这里仓惶逃离的,狼狈不堪,她曾在心底发誓,再也不会回来。
芊儿几次欲言又止,试探道“小姐,你真的决定了要回南府吗?”
未央浅淡一笑,“南卿数次到家里赔罪,情真意切,我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更何况他平素对我也算体贴,我为何不回?”
芊儿撇嘴道,“可是你在南府从来就没有真正开心过,哪怕南少爷宠着你的时候。你那些违心的话骗得了你自己和大爷他们骗不过我。”
“喔?”未央轻挑眉毛,“你什么时候观察得这般细致入微了?”
芊儿又习惯性地挠挠发髻,“是九爷,每次见我总是拎着我的耳朵叮嘱。其实,九爷他……,我觉得,他心里很爱小姐。”
“觉得?”未央低头轻拂自己裙摆的皱褶,“我们都是觉得,唯独他自己不觉得。大家都说他喜欢我,他自己却还在拼命遮掩。我刻意当着他的面说要回南府,哥哥们都纷纷劝阻,唯独他装作无动于衷。连我自己都差点怀疑是在自作多情。”
未央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如果不是那日装作熟睡,那个木头恐怕永远也不会说出那般肉麻的话吧?
芊儿恍然,低声嘟哝道,“九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活该让他着急一次。”
有南府下人见到未央,皆恭敬地向她请安,飞奔入内禀报。南夫人惊喜地迎出来,热泪盈眶。
未央规矩地向她行了大礼,恭敬而疏离道,“未央给南夫人请安。”
南夫人惊愕地后退两步,难掩失落与黯然,“南卿他在你的院子里,日日盼着你,病了好几天了,你帮我好好劝劝他。”
南卿早已经在院子门口侯着了,脸色蜡黄憔悴,双颊深陷,嘴唇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哪里还有分毫温润如玉的气势。
嫁人自当嫁南卿,如今再见,觉得自己当初的确幼稚。
南卿双目有些迷离,眼望着未央一步一步走近,步步生莲,嘴角不自觉噙了笑意。
“未央,你终于回来了?”
未央浅浅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留下来,好吗?”
未央亲自扶他回了院子,坐到花架下的藤椅上。
院里紫藤落尽,蜿蜒柔媚的藤蔓绿叶繁茂,挤挤捱捱,生意盎然,却唯独没有了当初如烟似锦的繁华。
“南卿,你知道吗,其实我被家人惯坏了,很笨很懒,一直想做一株攀附的紫藤。可是与你纠缠了这么久,几次枝零叶落,伤痕累累,我才发现,你并不是我需要的大树,你无法护我一世安然。还是好聚好散吧。”
“未央,你怨恨我是应该的,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信任和安全感。原谅我以前不懂爱,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用一生补偿你,呵护你。”
“南卿,你忘了,我给过你机会啊,我那么努力地尝试着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往。我卑微地不计一切爱你,任你把它践踏到尘埃里,你的爱太自私,可以在危险的时候抛弃我,在平安的时候忘记我,在方枢的温柔乡里伤害我,在别人的挑拨中误会我。你从来没有站到我的角度为我考虑一分一毫。可能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过于苛求,你承受不起我的沉重,适合你的,是轻盈温柔的菟丝子,不是我。”
未央轻轻地摩挲着一瓣低垂的藤叶,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保重。这紫藤不适合你,就砍掉吧。”
她缓缓转过身来,手腕却被南卿猛然捉住,几乎使了全部的气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未央,你不可以这样不负责任,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尤其,在我刚刚爱上你的时候。”
未央挣脱不开,被他握得生疼,蹙眉道,“南卿,我一直抛弃了骄傲追在你的身后,你不闻不问,难道还不许我转身吗?”
未央低头,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当年,你就是这样绝情地抛下我的,头也不回,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却傻傻地以为,你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保护我,一直傻了许多年。”
南卿低头,端详自己的手心,“放手容易放心难,我何尝不是日日触景生情愧疚了许多年。今日我若放了手,这心,若要放下,可能便是一辈子了。”
未央笑道,“可能没有你想的这么难,一辈子又能有多久?”转头对芊儿道,“收拾好了吗,我们走吧。”
南卿挣扎着站起来,“我送你。”
未央正待拒绝,有南府下人急匆匆地闯进来,回禀道,“门外围了好多人,说是苏府过来接少夫人回家。如若数到十少夫人还不出去,他便带了人马闯进来了!”
南卿苦涩一笑,“你哥哥怕我扣押了你不成?看来在你们的心里,我果真是如此不堪,如此,我便不送了吧。”
未央低低道了声“保重”,两厢沉默,竟再也无话可说。带了苏家仆从,一路出了院门,便听到南府禁闭的大门被擂得山响。
未央对自己的几位哥哥颇有些无奈,她命下人打开了大门,蹙眉怒声道,“大哥二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大哥见她出来,探头望了望她身后,无辜地揉揉鼻子道,“这次不管我们的事,我们也是被逼的。”
身后几个哥哥也异口同声起哄道,“是阿九逼着我们几个来抢亲的,都是兄弟,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未央向几人身后望过去,阿九涨红了脸,扭扭捏捏仍不肯上前。
未央不由绷紧了脸,佯装怒声道“无聊!无理取闹!”自顾出了大门,毫不理会身后的阿九。
阿九不知道被哪个哥哥狠狠地踹了一脚,踉跄了几步,扑到未央跟前,却趁机握了未央的手。一本正经地道,“小七,我守了你已经十年了,从现在开始,你是我阿九的,我阿九是你的,我再也不会笨到把你托付给别人,因为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这一辈子,你休想甩掉我,就算你不爱我,抢,我也要把你抢回家。”
身后便有人起哄,此起彼伏。
二哥打趣道,“一个是自己的妹子,一个是自己的兄弟,抢与不抢,两厢为难,我们便都散了吧。”
众人哄笑着四散开来,空旷的大街上只余南府的斑驳大门在繁华落尽后缓缓闭合,苍凉的吱呀声里尽显寂寥。
大门后的南卿一生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