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昼短夜长，刚下午三四点，便昏昏欲暗。
阳光懒散地洒在街上，不时被云层遮去，鳞次栉比的市中心，顶着灰蒙蒙的天，有些黯淡失色。
林小曦背着鼓鼓的工作包，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踱步，在无时无刻不喧闹的江城腹地，孤寂地品着失败的苦涩。
她一败涂地。
光鲜的江城，终归还是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或许是她太自信，连精明老练的前辈，都不敢接这摊活，她竟认认真真地做事，怀着一鸣惊人的奢望。
她不该不自量力，当初苏励派下任务时，她若坚决不敢接，或许还能继续当她的小小策划师混日子。
不经意瞥到路口上方的大屏幕，林小曦心口倏地颤了颤，眸底的惆怅更甚。
屏幕正在放准备上映的大片的预告，靖宜和大名鼎鼎的李影后主演，场面气血喷张，剧情跌宕起伏，引来不少驻足的人。
林小曦缓缓挪到路边，攀着休息椅坐下，微微仰头，敛紧已经半湿的眼眶。
准备拍完这部片子时，靖宜曾莫名和她去赏枫，没头没尾地和她告别。他当时已经打算息影，片子杀青便回美国。
原以为再见不到他，林小曦失落沉沉离开在水一方那天，意外碰到他在浦江边上拍戏，尔后他正式走进她的生活，息影之事也暂时搁浅。
靖宜很少反复无常，那次更是让人费解不已。如果那次靖宜走了，她便没有机会体验他的温柔体贴，便不会有今日的痛苦。
点点滴滴的往事，像珠子散落在她心口，她想努力串起来，却头绪万千，无从下手。
预告片早已放完，林小曦依旧微微仰头，呆滞地盯着屏幕，回过神时，屏幕已经在放李影后的广告。
李影后正嘟嘴卖萌，弹着水润的皮肤卖力地给某护肤品代言。
护肤品！林小曦有些难受，撑着椅背起身，落寂迈步。
工作都难保了，林小曦便放纵自己，没有回公司，直接翘班回家。
她努力工作来逃避失恋的现实，而积累一下午的负面能量后，失意和怅然放肆地弥漫，一回到家，她又像靖宜刚离开时，情绪崩溃地一遍遍擦地洗衣收拾房间。
整理书柜无意触到一本画册，她鼻头一酸，坐在地上，颤颤抖抖地翻开。
是她画的暖男养成记，一页页把她和靖宜相处的一点一滴，记得清清楚楚。每页的页脚，她都随手画了笑脸，轻轻触过那淡淡的笔迹，依旧能感受她当时下笔的甜蜜。
可惜，她当时每一笔的喜悦，都化成尖尖的笔头，狠狠地往她心窝戳。
林小曦叭的一声合上画册，惊惶地扔进垃圾桶，迅步下楼。
她每画好一则暖男养成，都会喜滋滋地发在自己的公众号“甜宝不乖”里，粉丝越来越多，她却不得不封笔了。
靖宜离开后，她再没勇气打开“甜宝不乖”。
站在垃圾桶旁，她却犹疑了，抬起的垃圾袋悬在半空，许久，才缓缓落下。
她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转身回楼上。
彻底毁掉那些甜蜜的印记，才能防止它们伤人。
不远处，黑色卡宴的玻璃窗后，面容清隽的男人有些想笑，笑她幼稚，却始终笑不出。
从LM总部出来，不见林小曦，江皓辰直接到了她家楼下，正要打电话，遥遥望见她举着一个黑色垃圾袋，扁扁的，形状似乎是书本，一脸的哀凉，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
瞥见操作台上的彩虹糖，他眸底微澜，笑意刚达嘴角便消失殆尽。他比林小曦，好不到哪去。
正当他微微走神时，林小曦飞奔的身影闪过眼前，踮起脚跟着急地瞧了瞧垃圾桶，小脸写满慌乱，无助地四处张望。
林小曦后悔了。
她刚进家门，心空落落的，瞬时便后悔了，健步冲下楼，却发现刚才满满的垃圾桶空空如也，一股无名的恐慌蓦地上头。
扫到不远处的垃圾车，林小曦使出最快速度向前冲，一边招手喊停，默默祈祷司机师傅从反光镜看到她。
在她身后，江皓辰脸色骤变，看着她蓝白相间的单薄裙子在寒风中飞舞，像肆意挥霍美丽的孤寂蝴蝶，让人又恨有疼。
小区的道路不宽，垃圾运送车像庞然大物横在路上，林小曦贴着车后方跑，恰好是司机的视觉盲点，他看在眼里，心惊动魄。
江皓辰疾步下车，快跑上前从身后搂住她，狠狠把她圈在怀里。
“放开我，我要找回画册。”林小曦直直盯着慢慢远去的车子，发疯地挣扎，竟挣脱了他的怀抱。
好在垃圾运送车路过旁边一幢楼便停下，江皓辰松下一口气，腿脚意外地有些发软。
“师傅，我丢错东西了，我要拿回来。”林小曦迎上前，跟在从车头下来的人身旁，怯怯地恳求。
“这怎么可能找得到。”黑瘦的中年男人语气很不耐烦，径直走到垃圾桶旁，准备开工。大概不是第一次碰上如此的麻烦事，极其不愿意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拜托你了，是很重要的东西，师傅。我刚刚丢的，应该能找到。”林小曦团团转在中年男人身旁，喋喋不休地央求。
中年男人许是被她烦怕了，放下手头活，走到车尾打开车，“想找自己找，不过话先说在前头，等我装好这幢楼的垃圾，找不找得到，你都得下来。”
林小曦颔首致谢，全然不畏惧迎面扑鼻的异味，攀着高高的车厢往上爬，却一次次踩空，越急越乱，重重摔到地上。
她争分夺秒急急地爬起身，正要争分夺秒地尝试，腰被人一勾，重重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清淡怡然的气息瞬时划过她鼻尖，微凉软和的触感若有若无地蹭过她脸颊。
“我来。”他清润的嗓音。
林小曦被他远远放在车后尾，他手搭在车厢上，轻巧一跃便上了车，微微蹙了蹙眉，大体扫了扫，便下手淡定地翻找。
林小曦微微仰脸，盯着那抹清雅的身影发怔。
江皓辰专注从容地站在堆积如山的垃圾中，四周异味熏天，却毫不失颜面，优雅中多了一份平日难得一见的温柔。
“那个，看起来有点像江少？”中年男人拖着垃圾袋走到车尾，吃惊地自言自语，也不敢催人下车。
正是下午四五点，好在小区人不多，只零零星星路过几个老头老太太。
江皓辰很快便翻到她的画册，轻轻一跃下了车，抖了抖灰尘递到她面前。夕阳在抹了他一脸的柔和的淡彩，清冷的眸地似乎映着淡淡的温情。
林小曦接过画册，如获珍宝地抱在怀里，眼眶温润，不知是失而复得后太激动，还是他脸上的柔光太刺眼。
她想保存画册，不是因为靖宜，更多的是因为自己。
钟懿背叛她，跟钟懿有关的一切记忆，她不屑回忆。靖宜和钟懿不同，总有一天，一切成为过去，她能坦然回想起靖宜，像品酒般翻开这段香醇的时光。
画册本身的意义，不仅仅在于靖宜，更多的是保存她曾经的悸动。比如今天，画册便有了新的意义，她再翻画册时，会想起某人放下身段温柔动人的模样。
林小曦和江皓辰一前一后，默默往楼上走。
林小曦没有质问他不请自来，江皓辰也不过问她神经质的行为。
别说找一本画册，即便江皓辰要从垃圾车里找回一枚针，也自然有人替他代劳。可他竟肯放下颜面，选了林小曦最能接受的方式，不兴师动众，不影响任何人，罕见地绅士一回。
清冷漠然的人温柔起来，真是要人命。
回到小公寓，林小曦抬眸窥了他几次，欲言又止。
想问他要不要洗澡，换下衣服洗一洗。似乎暗示性太强，林小曦微微脸红，咬着唇重新找措辞。
江皓辰若无其事坐下，漂亮的双眸微弯，眉梢眼角缀着淡淡的笑容，闲适无比地凝望她微微张合的红唇。
他不急，享受地把她焦急不安的模样尽收在眼底。
“那个……你弄脏我沙发了。”林小曦想开玩笑的口吻礼貌提醒，不料笑声干巴巴的，倒有些讽刺的意味。
某人倏地起身，挺拔高挑的身影往林小曦的方向迎面盖过来。
“别过来，别碰我。”林小曦一边快步后退，一边往后焦急地张望。
不到半分钟，她便抵到客厅墙壁，清冷的俊脸近在咫尺，依旧清淡怡然的气息肆意地萦绕周围，让人微微有些迷醉。
“去洗澡吧。”她脱口而出，下意识想脱离困境。
“所以说，洗完澡就可以碰了？”他狡黠一笑，眸底隐忍的促狭骤现，低柔的嗓声透着无尽的蛊惑。
“我不是这个意……”林小曦仰脸，矢口反驳，红唇不经意划过他精致温润的下巴，她忙捂上嘴，脸倏地红了一大片。
江皓辰淡笑，转身走进洗手间。洗澡也太夸张了些，不过，他还是如她所愿。
水声哗然。
林小曦临窗而坐，望着渐渐淡去的夕阳，怅然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