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步进门,陈剑发现堂堂少林寺的方丈室却仅仅一方之地。
目光所及之处,摆设简单地一如那盏青灯。
“简陋之处,怠慢贵客了。”苦禅走进门,掸了掸床榻。
扫榻以待的意思。
陈剑略略颔首,便走上前端坐下来。
“不知盟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苦禅也轻轻落座,盘腿在榻上。
榻中,有一方四角茶几,上无一物。
陈剑的眼角,落在那空空的茶座上,叹了口气,缓缓开口。
“晚辈恶名在外,方丈大师还能如此礼待,让晚辈汗颜。”
“施主行事,自有施主的理由,老衲身为方外之人,只希望施主能够知己之为而心安,足矣。”
“世事当真能够如此简单,便好了。”陈剑深深叹了口气。
“人生红尘,有诸多牵扰,也是无奈。”苦禅知道陈剑话中有话,便不再言语,静听他的意图。
“大师可有听说过火凤此人?”陈剑的手指摆弄着桌角,眼神中有些微的闪动。
看似不以为意,但是苦禅知道,对面的人,是用了何种的勇气才开的口。
“火凤已消失江湖十余年,施主今日相问,似乎别有深意。”
“大师不必理会,只需要告诉晚辈关于火凤的事情。”陈剑停住了一直局促的手,抬起头看着苦禅。
苦禅轻叹一口气,“毕竟是他人之事,如果盟主不讲明来由,恕老衲无可奉告!”
“大师当真要逼我!”陈剑的眼神中,是无比的落寞。
他此来少林,就是抱着一个希望来的。
他希望苦禅大师真的知晓当年之事。
那个让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如此决绝的往事,到底是怎样的不堪。
可是,他没有想到,苦禅会拒绝。
不过,苦禅的拒绝也让陈剑明白,当年的事,苦禅必然是知晓的。
但是他不知道苦禅为什么瞒下了这件事情。
既然十多年了,这件事情都没有被泄露,那么苦禅如今保守秘密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要探究当年的往事,真的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吗?
那个让他不敢承认的身份?
“非老衲执意,只是当年之事牵连甚广,若非必要之人,老衲就算是丢弃了这副驱壳,也断断不能随意泄露。”
“那么--”陈剑目光中凝聚起一片精光。“如果是火凤的儿子,是否有资格知道呢?”
原本淡然的双目中,突然间顿生重重警惕之意,苦禅的神情在那一刻突然凝滞。
上上下下打量了对面的年轻人,苦禅的嘴角边,闪过一丝苦笑。
“如果盟主想听故事,还希望盟主应承老衲一件事情。”
“何事?”陈剑看着苦禅的神情,已经知道,那个火凤的儿子确实没有死。
那么,当年传言火凤和她的孩子同时葬身火海,都只不过是传言。
“请盟主褪去衣衫。”
“褪去?衣衫?”陈剑茫然。
苦禅的这个要求似乎有些奇怪。
但是眼下真相要紧,陈剑未曾多想,便当着苦禅的面缓缓褪去了自己的上衣。
苦禅的步子似乎很沉重,他默默地走到陈剑身后,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让苦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目光渐渐下落,苦禅看到了陈剑的后腰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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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一声叹息,苦禅轻轻将上衣披在陈剑身上。
利落地穿上衣衫,陈剑迫不及待,“大师,现在可以开始你的故事了吧?”
“听闻盟主在挞雪失去了记忆,不知是否当真?”
“确有此事。”陈剑见苦禅扯到别处,心中烦躁。
“那么盟主先前所做之事,皆是因为丧失记忆之故?”
“是与不是,有何关系!”陈剑不置可否。
“依老衲所见,那些事,并非盟主所为,而你之所以认下那些事,只是受人胁迫罢了。”苦禅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波澜不惊。
陈剑心中一惊。
多少人,见着自己都是喊打喊杀,全然不顾自己为何做出那些事情的缘故。
就算万琳,就算上官云瑞,虽然不曾对自己痛下杀手,却也是一副痛心疾首之色。
而苦禅,未曾有几面之缘,却如此轻易地便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还是,苦禅本身就知道蒙面人的存在,更知道他与自己的关系,所以才会这么快地顿悟。
念及于此,陈剑想探求真相的欲望更加地强烈。
“大师,还请告知,当年之事究竟如何?”
“一段早已尘封的往事,揭开它,对施主来说,未必是件好事。”苦禅的眼神,定定地望着陈剑,似乎不忍讲述他的故事。
“是好是坏,我陈剑一力担之。”
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现在的陈剑,心中已经涌动莫名地慌乱。
苦禅那闪烁的神情,还有他的那声“施主。”
突然间改口称自己“施主,”陈剑知道必定与这个故事有关。
“当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苦禅在稍作停顿之后,便开始了讲述。
陈剑正襟危坐,双手正慢慢握紧。
“那女子的行为非常奇怪,一来便扬言要灭了华辰武林。”
心中一动,陈剑看着苦禅的双眉正缓缓蹙紧。
“江湖同道听闻此,自是群情激涌,于是纷纷声讨那位女子。”
“只是,那女子的行踪却似乎非常诡异。”
“她没有公开露面,而是采用了各个击破的方法。”
“当年,有很多门派,一夜之间被人灭口。传言都是那名女子所为。”
“既然她能公开叫嚣要灭了武林,为何又要偷偷摸摸行事?”陈剑觉得此间似乎有些问题。
“施主明台清明,看人看事颇为精准。”苦禅很赞赏陈剑的分析。
微微一笑,陈剑淡然道,“那么之后呢?”
“之后,整个江湖同道当然是翻天覆地去找寻那名女子。”
“可有找到?”陈剑迫不及待。
“找是找到了,可是--”苦禅看了一眼陈剑,幽幽道,“当时你师父,天山派前掌门万忠坤带领弟子下山历练,正好碰到了火凤与卧龙一派的争斗。”
“此事师父提起过。因为那一次的争斗,师娘他---”陈剑的声音几近梗咽。
他又想起了万忠坤,想起自己在天山的日子,更想起万忠坤临死自己却未能送上一程。
“火凤重创天山派之后,终于惊动了天山谷底的冰舞门,也就是你后来的师门。”
提到了冰舞门,陈剑的心中突然间一动。
“冰舞门常年隐居在天山,不曾走动于江湖,但是因为同处天山,与天山派的掌门之间还是稍有些联系。”
“听闻天山派为火凤所害,当时的冰舞门掌门派了他的大弟子前去相助,并最终找到了火凤。”
“大弟子?”陈剑沉思,“是—玄烈吗?”
苦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点点头,“玄烈找到了火凤,当时二人在天九峰大战了三天三夜,都未能分出胜负。”
“天九峰顶,刺骨寒冷,气候又变化莫测。在第三天上,暴风雪突袭,玄烈与火凤自那之后都不见了踪影。”
“不见了?”陈剑吃惊。
叹了口气,苦禅抬起头望着陈剑许久,终于再次开了口。
“一年之后,老衲出游,行至天山脚下,发现了当时奄奄一息的玄烈。”
双拳慢慢攥紧,陈剑知道,接下来,便是自己最期待,也最想追求的真相。
“玄烈当时气息微弱,老衲正待救治,他却让老衲先去救一人。”
“救人?”陈剑一怔。
心中,一个念头闪现。
难道是?
陈剑的神情,苦禅尽收眼底。
“施主料的不错,当时老衲救得那人,便是当时还在襁褓的施主。”
心中的猜测被印证,陈剑的心头,还是荡漾不已。
“当时施主在草垛之中哭喊,老衲便将你抱了出来。”
“草垛?”陈剑的心中,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说的是真的,上官云瑞当年所救的婴孩确实是自己。
是自己,害死了师兄的父母,害的整个村庄被付之一炬。
无比的自责开始渐渐席卷,陈剑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老衲将你抱出后,连同玄烈一起带到了少林寺。”
苦禅故意忽略陈剑的神情,加快了自己的语速。
“经过多日的料理,玄烈终于好转过来,只是,在某一天,他抱着年幼的你却突然从寺中消失了。”
“他必是将我送去了天山。”陈剑回想着玄烈当初跟自己所说的话。
苦禅停了停话头,看着陈剑的神情,知道他必然是了解了玄烈将他送到天山的意图。
“玄烈将你送到天山后,又回来找了老衲。”
“他—回来了?”陈剑一个抖擞。
“他与老衲讲述了你娘火凤的事情,更讲述了你的另一重身份。”
“另一重身份?”陈剑吃惊。“我不是火凤和玄烈的儿子吗?还有什么另一重身份。”
“他们确实是你的爹娘,但是----”
“苦禅!”
苦禅正待继续,冷不防室外窜进一人。
“是你!”陈剑一个跃身,翻下榻来,手中的佩剑也早已持在手上。
房中,站着一个蒙面人,他的目光,正对着苦禅。
“玄烈?”陈剑有些不确定的唤道。
“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说出真相!”玄烈没有理会陈剑,他的目光异常凌厉。
“他有权知道真相。”苦禅看着玄烈杀气腾腾,却非常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