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唐羽现在的眼力,他当然看得出,这招并不是真正的凭空御剑,任功夫再强,也不可能凭空控剑能达到这等地步。唐羽从轻烟使第二招的时候,他已经看出,轻烟的手指上和剑柄连着一条极细的灰线。
这条灰线自轻烟宽大的蓑衣中伸出,在今天这种阴雨天色下,几乎毫无形迹,若非唐羽见过龙虎山庄白庄主使用虎纹鞭的时候用的手法,今天他也看不出轻烟的手法。
不过,真正让唐羽失声的,是这套剑法本身的轻巧如意。“轻烟”,这也是这套剑法的名称,以线控剑的能力,和白庄主控鞭有几分相似,但是像轻烟他这样能将一把长剑使得真如同烟飞云绕的境界,唐羽实在难以想象。
唐羽甚至难于估摸出这轻烟的功力深浅——但显然,眼前的轻烟,又是一名一流高手。
“难道茶山派掌门四兄弟都是如此功力?”唐羽心念及此,不禁眉头微动,现在的唐羽,自信已经可以分辨许多高手的功力高低,剑星派宁尘子的确是他之前见过的曲闻风之下第一用剑高手。而方才的轻烟,唐羽左思右想,竟觉得和宁尘子在他心中难分出个高下。
如果茶山派有四名这样的好手,恐怕还真不是随意几个门派对付得来。
摇了摇脑袋,唐羽选择不再多想,毕竟他这番茶山行念不在此。
走出十几里路后,雨渐渐停了,天色放晴的同时,也接近日暮时分。正值此时,远天一层层晚霞倾泻而来,灌满了云天。
唐羽望了望漫天红霞,往前方的这座小城不疾不徐地走去,同时慢慢地取下斗笠,脱下蓑衣。如今的唐羽,仍是一袭白衣,但是这白衣比起曾经在金陵,在茶山的颜色,却是大有不同:
曾经唐羽身着的白衣,像是明玉一般的颜色,洁白无瑕,白的有点不敢轻易沾染风尘;但现在他身上的衣服,却有丝丝的泛黄,虽然还算是白色衣服,但一看便是经历了不少尘埃,白的不再拘谨,只是像用过很久后洗过一番的旧衣服。
唐羽心道,“今天必须得在这里休息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想必下午或者傍晚就可以到石林。”
走进城内,用了晚餐后,待在房中的唐羽听到城中街上一阵阵喧闹声,兴之所至,不自禁地推门走了出去。
下了三天的雨后,这个小城迎来了一个晴朗的夜晚,明月当空,街上红灯初上,店铺中的声音就像其内明亮的灯光一样,朝外溢着,塞满了街道,行走在街上的这些人们,在店家卖力的吆喝声、朋友间相逢嘘寒问暖的话语声中挪着身子行走。整条街上,充满了热闹喧哗的气氛。
此时此间,唐羽孤身走在街上,不禁淡笑,所谓众人皆闹我独静,想必就是这副场景,现在重新出发的他,在整个江湖,已经没有朋友,热闹是别人的,自己有的只有寂寥。
杂想之间,唐羽闲踏到了一个路口,望着这条路的长灯,他忽然怔住了。
无尽长路,红灯之中,他看到了一名女子,身着绿衫,头戴墨绿发钗。
唐羽眨了眨眼睛,再看。
这名绿衣女子,腰间佩剑,同时还系着长鞭,她的神色依然是冷清而又多思,她就是韩静。
不过,此时韩静的表情,因为面前的这名俊挺青年男子而变得有几分活泼。
韩静面前的这人,便是楚潇在聚云山庄遭诬陷落难时主持大局的华山派大弟子,郭晨。
郭晨不过二十八岁,比沈清言大几岁,比皇甫亦刀霸刀狂小几岁,在江湖传言中也是和这几人并列的后起之秀。
他此时和韩静眉目间有情,手中在比划试戴着一些首饰,两人的确是郎才女貌,一对江湖名门伴侣之象。
韩静说话间似乎心生感应一般,抬头朝旁一望,随后,她也愣住了。
自一年前在金陵相遇,唐羽和韩静细数起来,竟已经经历了数次生死与共,两人都知道,彼此相处虽短,但却早已心中有说不清的丝连。如今再遇,唐羽神色中带着萧索,韩静也有了几分恍惚隔世的感觉。
韩静咬了咬下嘴唇,她也知道现在的场面并不适宜两人叙旧。“唐羽,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昆仑待了几个月,终于准备好了,这都得多谢静儿你的点拨。”说话间,唐羽韩静两人对望,韩静忽觉对方眼里一股难言的醇和之意逼来,瞬间溶解掉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她明白,虽然只过了半年,但唐羽再次发生了她不可知的变化。
现在的韩静,绿衣黑发,在红灯之下,美不可言,虽说唐羽见过的美女也有一些,但是似韩静这番神韵的,实在没有,就连琴儿,可谓一代俏佳人,也似乎比韩静少了些什么。
而现在的唐羽,却更让人吃惊。微白的衣服,明亮的眼神和几分自信的笑意,让他看起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洒脱自如。
郭晨上前一拱手,“原来这位就是唐羽,久闻大名,去年武林大会,阁下的剑法好生让人敬佩!”韩静介绍道:“这是华山派大弟子郭晨。”
唐羽也抱拳说道:“愧不敢当,我不过青云教小卒,不必过奖。”
郭晨脸上的笑意也很圆润地绽开了,“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嘛,唐师弟的武功我们都有见过和耳闻,想必不久后便会名动武林,今天有幸会面,以后还互相关照!”
唐羽回以一笑。现在江湖上任一人听到“唐羽”这个名字,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关于他家世以及,最心诀——就算想掩藏心中念想,也难免会有些神色异动。但这郭晨却似乎全然不知,初见唐羽便面色举止稳如常态。
唐羽不得不对这郭晨留了留心。
韩静看到如今的唐羽神气已变,自己也不禁舒畅了几分,“唐羽,真高兴你能回来……你看,林堂主吴舵主竹儿也都在那边。”
唐羽一笑示意,朝林远楼那边走去,韩静在他擦身而过时,心中说不出多了份什么感觉,只觉得已经开始悟不透眼前的唐羽。曾经决绝离开青云教,离开他所厌恶的东西,现在却又如同大彻大悟般重新归来,韩静当然猜不到在唐羽心中,已经背负了什么样的担子。
唐羽和林远楼吴中兴竹儿,这四人都是曾经执行过绝密任务的同伴,现在聚首,都是一阵感叹,随即畅聊起来,这里除了林远楼,其他人都不知道这半年来唐羽到底去了哪,只以为是回家飨亲或是执行任务,便也不多问。旁人不多问,林远楼自然也不多说。
走了几步后,林远楼和唐羽稍稍走开,林远楼微笑着拍了拍唐羽的肩膀,“唐羽,你这番回来,是要继续在青云教待下去,还是另有打算……”
“没有其他地方能像青云教这样待我了,”唐羽看着林远楼,说出了一句真心话,“虽然青云教的远志非我力所能及,但教中的人,都待我不薄,就像林堂主对我的帮助,我也没齿难忘,我现在既然想干出一番事业,自然应该继续待在青云教。”
林远楼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在青云教一干就是十数年。
但此时,林远楼又像有什么心事一般,眉头微皱,看了看韩静和郭晨那边。他咳了一声,“这次我们前来,听说了华山派,诏天门,剑星派,刀月派,雪山派,这几个大派都会来,我们上次打算和华山派结盟,前往聚云山庄却发生了那等事,算是不欢而散;这次碰面,我们双方都是心意相通,想要再次同盟。”
唐羽随后眼睛一转,笑言道:“那位郭晨,是华山派的大弟子吧,看起来现在和我教已经相交不浅了。”
林远楼点点头,“嗯……其实,静儿和和郭晨自从上次聚云山庄一见,两人便共生好感。这次两派相交,又正是郭晨和静儿碰面,实在是缘分所致,想必他们二人这次正可以助我教和华山派结得深缘。”林远楼的话语虽然含蓄,但是已经清清楚楚地道出了韩静和郭晨的关系。
唐羽一突,心里似乎一下解开了许多事情,他看了看韩静和郭晨此时在灯下的形态神色,果真是郎才女貌,“原来,静儿你也是一颗棋子……只不过正如楚教主所说,人做棋子,有时确实不是坏事,这也才是你需要的归宿吧。”转念间,唐羽继续说道:“这位郭晨师兄看起来也是风华正茂,想必也是武林中的后辈豪杰啊。”细细看去,唐羽神色不变,丝毫不见拘束。
林远楼此时也像陷入了深思,“不错,静儿也是个时候找到个归心了……”唐羽只见林远楼眼神中忽然多了分释然,心里不禁冒出个奇怪的想法,“难道林大哥对静儿也……”
林远楼打断了自己的话,继续说道,“郭晨在二代弟子中,恐怕已经是首屈一指了。其实,华山派掌门葛冲虽然武功高强,但一直脾气古怪,和江湖上的外人打交道总是难免生冲突,许多门派和华山派打交道,倒更多是直接通过郭晨。”
“哦?”唐羽也沉思了片刻,“意思是,华山派虽是以葛冲掌门坐镇,但是外务外交倒多是郭晨全权打理了?”
“的确,这郭晨是个厉害人物。”
林远楼回到刚才的话题:“这次前来茶山派,我和静儿在郊外撞上诏天门三名使者,眼看要生难,却又碰到了郭晨,有华山派大弟子和我们同在,对方诏天门便不敢妄动,算是解救了我们一番。”
唐羽点了点头,随即移开话题,问道:“诏天门这次竟来了三名使者?实在罕见。我们这边,楚教主没来么?”
“这次诏天门门主解三重是肯定会来了,我们也没想到,他这次开关出山,亲自来到茶山派,竟然还带了三名使者之多,说不定是要闹什么大事。楚教主和李堂主先行一步去了石林,我和静儿稍微滞后两天。”
唐羽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猜想着诏天门的心意。
唐羽和林远楼等人散步没多久后,便打算回屋休息了,既然提前相遇,便就索性约定好了明天一同出发。
临走前,韩静在旁和唐羽同行一段路时,不经意间走近来和他并肩,低声道:“唐羽,这次你回来,我很高兴你心里比以前清明了不少,但是你记住,不管你心里有什么念头,不要随便向别人透露。”
唐羽知道,上次在尚府,自己所说的对青云教,对推翻大明这些东西的排斥,是心声,一个人不可能那么快违背自己树立了十余年的原则。自己的这种态度大转变,韩静当然会比谁都更清楚,可想而知,韩静也一定猜得到,唐羽这次回来,定是有了更大的野望。
唐羽不动声色,对韩静说道:“静儿,你是现在最了解我的人,只要你不说,没人会察觉到异样。”
韩静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些藏在心里的东西,我只是提醒你,你不必过虑。”
唐羽也眨眼一笑,看了看韩静,“静儿,你当然也有藏在心里的东西,我们互相知道,谁都不必多虑。”
韩静顿了一下,不错,在洪泽湖月下孤舟上,一直到尚府一战,唐羽也的确了解自己不少,但是,自己心底的那个秘密,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在完成之前,一定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