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那座小屋前,唐羽又愣道:“这不就是我之前醒来的地方吗?”
灵溪点了点头:“正是了,是我把你救醒的,我怎能不知道你名字?”
唐羽这才如梦初醒,也微微不好意思,愣了一瞬后鞠身拜道:“救命之恩,不多言谢。”
灵溪摆了摆手,“你不必拘束,也不要太谢我,你碰上我,实在是机缘巧合中的巧合,首先还是那位林姑娘把你救到这里来的。”
唐羽不明白灵溪话中“巧合中的巧合”到底是何意思,但是一想到林雨,顿时又回到了之前的窘迫神色。
灵溪似乎看透了唐羽心中所想,只是微微一笑,挥手叫道,“林施主,还没走么——”
林雨背着包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和唐羽面对面站着。
唐羽一咬牙,正视着林雨,拱手道:“林雨,多谢。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死过两次。”
林雨这时已经神色淡然,只是轻声回道:“这就是你我的命数吧,你之前也把我和爹爹救命于群敌之中,前晚我不救你,我自己也无论如何过意不去的。”
听到林雨提及茶山村一事,唐羽心里又揪紧了几分,他咬了咬牙,“林雨,我实在对不住你和你爹,不过——我昨天说的话,却并非一时冲动,你如果跟着我继续行走江湖……对你而言只会有更多麻烦。”
林雨望了望灵溪,继续说道:“唐羽大哥,这些你都不用介怀,正如你所说,我知道的事一直太少了。昨天一天,灵溪和尚告诉了我很多我们茶山派的事,我也知道了我爹十几年前的很多事,和你的一些事……我这才明白了很多,也想过了很多。”
唐羽心中愧疚难言,但是抬头一看,他对上的却是林雨澄澈和大彻大悟的眼神,似乎这两天过后,林雨已经挂着一副自己从未见过的神气。唐羽心中一项,已经明了,林雨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茶山村的故事,知道了这些武林过往之后,或许对江湖和人生也已开始了有了新的领悟。
唐羽又问道:“小雨,那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林雨又回复了一瞬的烂漫笑容,“就像灵溪和尚跟我建议的一样,我打算去中原,北方,南海到处再看看,或许找到一段自己的故事,一个自己的地方,然后过自己的生活——我从来都没有找到过自己,所以爹爹才会让我出来看看大千世界……现在如果再跟着你四处晃荡,我岂不是要迷迷糊糊虚度余生啦?”
说最后一句话时,看似轻巧的林雨却终于吐出了一丝难掩的伤感和悲酸。
唐羽思索良久,颜色也终于慢慢展开,他上前去搭住了林雨的肩膀,四目相对。
唐羽一直明白,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感不是男女之情,但又有种难言的相互牵挂,现在回想起自己一年前进入茶山村以及近段时间和林雨所度过的日子,他终于明白,这种曾共享过平淡,共度过患难的情谊,正如同亲情,浓则不持,淡却难舍。
现在参透了这层情感之后,唐羽和林雨这才突然发现二人之间的关系原来是如此的简单而亲切,心中也说不出的通畅和释然。
唐羽知道林雨终于开悟,对她而言也是好事,酸楚之余,心头终也忍不住冒出一阵欣慰,“林雨,回想起来,认识那么久,一直受你恩惠,却没给你带来什么好处,这份金丝甲,可以保你今后在江湖上躲过一些飞来横祸,就当作我唯一给你留下的东西吧。”
林雨抬起头,也绽出了笑容:“唐大哥,你忘了吗,还有你教我的那么多古诗词,人文风情,这些可都是珍贵的礼物啊。”
唐羽回以一笑,点了点头,“没错,现在你我要分别,我想到曾经我那位道士大哥说的话了,‘相忘于江湖,也算是一段奇缘’,无论前路如何,祝你一切好运,找到自己的初心。”
林雨朝唐羽最后一笑后,背着行李,缓缓下山而行,在这明亮高爽的天空下,越走越远。
林雨消失在唐羽的视界中后,唐羽也不觉呆立了半晌,随后一声重叹。
灵溪笑望着唐羽,“怎么,唐羽,你似乎还有心结未解?”
唐羽摇了摇头,“我对林雨和她父亲确实有愧,但是既然林雨终于下决心要走了,我最应该做的也只是让她安心离开。”
灵溪点了点头,“此言倒是不假,不过这件事你已经不须再想。”
“现在我只是发现——很多以前想过的东西我都错了,以至于如今那么多人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我却还是茫茫不知前路,哎……灵溪和尚,你既然能开解林雨,求也给我指条明路吧。”
灵溪眨巴了一下眼睛,笑言道:“在知道你要什么之前,你得先明白你是谁?”
唐羽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我是唐真轩阮灵芙的儿子,既然你能告诉林雨那么事,想必你也知道我的身世了。”
灵溪点了点头:“不错,我或许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身世。”
“什么意思?”
“你行走江湖也有一年了,你没发现你身边许多人对你身世来历的看法和你自己多有不同么?”
唐羽眼神微变,“那是因为曾经我父母得罪了太多人,现在还有许多当年与我父母为敌的人要刻意贬低他们!”
灵溪面色不变,继续答道:“我从林雨那里得知了你对自己父母所知的东西,可叹啊,竟然连你本人都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唐羽皱了皱眉头,回想起自己从胡岩之,曲闻风那里以及其它侧面听说的事件描述,大都不相矛盾,难道其间还有遗漏?
灵溪看出来了唐羽的迷惑,开口解答道:“整件事情大抵你都知道了,但是有件事,想必你是完全弄错了,那就是——你父母的为人。”
听到这里,唐羽忽地踏前一步,“灵溪和尚!我谢你救命之恩,敬你为人厚实,但是你要是也污蔑我父母,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灵溪合十说道:“灵溪和尚我接下来说的话绝不会有半分虚假,唐羽,不管你现在做何感想,还希望你听完这些再重新思考一番。”
唐羽看着灵溪真挚的神色,也不由得自己不信,不觉中,他心头一颤,只觉得自己将听到自己有生以来最宏观,最明白的一副真相画面。
“话说‘最心决’的前戏你是都知道了,接下来你父母从诏天门西门使张逢手中抢到心决也不假。但是……他们拿到心决后,却并不打算将心决还给最早找到心决的天麓庄和太乙观。”
唐羽哼了一声,“这不正是诏天门放出来的假消息,故意将祸端转移到我父母身上么?”
灵溪继续讲道:“你父母早在当年九月份就拿到了心决,却避入了深山小道——这原本是他和当时的熟人铁兰庄庄主所约定的,故意虚晃敌人的对策。但是,计划所言是十一月初和几名接应门人一同在铁兰庄见面,却等到腊月还没现身。”
唐羽又迅速在脑子里回转了一下,他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的时候是胡岩之所述,胡岩之简单一句“唐阮夫妇当时并未来得及将心决还给太乙观”盖过了所有疑点,自己便先入为主地就认定了父母只是“迟了一些”。但现在听到这个时间线索,唐羽自己也不免有些不确定。
“唐阮夫妇在山中研习了‘最心决’两个月,却没有什么进展,他们便商量,打算一同骗过太乙观千叶道长,称心决仍在诏天门手中,自己未能拿到;再加上他们夫妇二人听到的诏天门坑害丐帮等事一并揭露,诏天门到时定是劣迹斑斑,江湖群豪自然会不再相信诏天门,而采信唐阮二人的话。”
唐羽扶了扶额头,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但这些你说的我父母的‘计划’一个都没完成,反而家破人亡,成江湖众矢之的!那你刚才讲的岂不都是空口猜测!”
“不错,诏天门卫庚不愧是狠角色,他猜到了唐阮夫妇心思,便先下手为强,屠尽了唐门,目的有二,第一层目的是要引唐阮夫妇现身,的确你父母在唐门府遭袭的时候也终于现身——当然这时已经迟了,只是落入了诏天门的陷阱当中,以致险些丧命;卫庚的第二层目的则心机极重:照常理来想,如果诏天门已经握有心决,那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再去找唐阮夫妇?既然他们出手,除了给张逢报仇外,自然还有别的原因……再加上卫庚自己放出的一些话语,就让江湖众人也都认定了心决在唐阮夫妇身上。”
唐羽愤愤道:“不错,正如你所说,这些都是卫庚的计谋,我父母或许真没有私藏心决,他们可能只是在路上被诏天门的另一股势力缠住了而已!”
灵溪点了点头,“你想的确实很缜密,但是这里有一件铁打的事实,能证明唐阮夫妇确实是避而不出——”
“话说千叶道长到了临近腊月还没等到唐阮夫妇,却已经听说了诏天门所说的他们二人私藏心决一事,当时的千叶道长十分痛心,便派出了不少人前去找唐阮二人。在几天后,太乙观确实便有人见到了他们夫妇二人,但是唐阮夫妇却下手伤了几名太乙观门人逃走了。”
灵溪继续补充道:“这几名门人受伤后回到太乙观,千叶道长检查了他们的伤情后确定是唐阮二人所为,恰此时又听说了铁掌帮已经和铁兰庄发生的冲突,一时间心头百般不是滋味。出家人最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千叶道长当时定是想道,若不是自己错信了人,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所以便惭愧万分,还赶忙写了封信给茶山派铁掌帮。”
“千叶道长写的信?”唐羽脑子又一激灵,回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信中的意思是,自己已经发现了唐阮二人的踪迹,承认是自己错信了人导致如此后果,但已经无法挽回。千叶道长性子本就较急,这封信写出来,又有些词不达意,弄的对方将整件事更加归罪于太乙观天麓庄。茶山派万里迢迢赶去西北,却又听说太乙观已经焚观逃走,便最后迁怒于天麓庄。天麓庄见太乙观焚观退出江湖,自己也是为丢失心决愧疚不已,便也无心恋战,被茶山派一夜血洗。”
“这场惨剧,你说你父母算不算是要负大责?”
唐羽听完这段故事,终于将事情串在了一起。正是因为茶山派天麓庄这一战的血海深仇,才会有接下来遗留的几次恩怨仇杀,让茶山派遭遇大变。唐羽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年前自己离开茶山村的时候,茶山派会对千叶道长和自己的父母如此愤恨。父母私藏心决的事实,加上千叶道长一封表达错误的信,让茶山派让愤恨蒙蔽了双眼,染红了双手。
唐羽已经双眼通红,天旋地转,一种莫能名状的伤痛涌上心间,“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