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担心，张大哥。”夏天斩钉截铁地说：“他们那百分之九十只能代表他们一小撮人，我们才是全镇几万人的真正代表，况且我在大会上已经宣布了，黄主任她们跑遍全镇给群众也反复讲了的新选举方案，又不是儿戏，咋可能变呢？不管有啥不利的后果，我都可以承担！”
张礼云衔着叶子烟杆的嘴动了两下，没说话。跟着夏天出来的黄红英对张礼云笑道：“张大哥你是担心夏镇长，不过你放心，据我掌握的情报，这回市里钱市长是支持我们的，他们那些人把当官视为终身制，害怕落选，还敢去请愿，只有遭骂的！”
黄红英没有说错，请愿的干部们到了市政府的板房办公区群众来访接待室后遭到了市委书记秘书秦正明的训斥：“凭什么说不指定侯选人就是打击你们？上一届是你们在干，这一届就一定要是你们吗？那选举不是成了一句空话，你们如果有能力又得到群众拥护，想继续干下去很简单嘛，自己报名上台演讲，参加选举就行了嘛，夏天同志并没有取消你们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你们跑到市上来叫啥子？要钱市长为你们作主？是不是要钱市长把你们圈定为下一届村长的侯选人，然后你们又对群众说这是上面的意思让我继续干下去，逼迫那些不管心里乐不乐意的人都投你的票是不是？荒唐！”
村长们都不敢吭声了。
秦正明今天着实威风了一盘，因为在这接待室里数他最大，级别高，训完村长们后又扶了扶眼镜，盯着岷江镇的几个副镇长说：“你们认为自己是市管干部，不应该接受民众投票，但是按现在的干部选拔政策，就算市上任命了你的职务，你还是要经过镇上人民代表大会选举才合法噻！人民代表是群众选出来的，他们就应该充分代表群众的意见，如果群众不投你的票，他们选出的代表也不该投你的票，夏天同志作为兼镇长，率先带头直接接受群众投票，是对完善民主制度的勇敢探索，是非常可贵的，市上是支持的，你们作为老干部，应该向他学习、、、、”
秦正明正讲得过瘾的时候，一个工作人员小跑着进了接待室对他附耳低语：“钱市长喊你几下把这些人打发了到他办公室去。”
秦正明一愣，但还是立刻结束了演讲，对B镇干部们吆喝道：“道理大家都懂了，各自回去了。”
B镇的干部们不敢在市政府办公区撒野，灰溜溜地走了。
秦正明匆匆来到钱江办公室,刚走近虚掩的门口，就听到一个陌生的男高音：“钱市长，你曾经在省长身边工作过，政治地位和理论水平都比我们高，应该有这个政治敏感性，B镇的镇长这么做不是你说的对民主与法制体制的完善和探索，而是对我们现行政策和体制的破坏，犯的错误是原则性的！”
立在门口的秦正明听了这话，知道讲这话的人肯定是省上或蜀都市来的钦差大臣，专门针对对夏天的新选举方案来了，想到自己刚才按钱江的授意对镇干部们的一通训斥，一瞬间紧张得手板心冒汗。这时门缝里又传出钱江争辩的声音：“我想请问马部长，原来农村的村长包括生产队长都是上级任命，后来为什么又改成了民主选举，而且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这不能说明我们的民主与法制是在探索和完善吗？谁能保证随着改革的深入，会不会以后乡镇一级甚至区市县一级的干部都要求直接进行民选呢？”
“、、、、”陌生的男高音沉默了。
钱江的声音又传出门缝来了，“我们B镇夏天同志的新选举方案就是在小范围内对我们到底应该怎样选择干部才能体现民主，才能让干部真正为人民服务的一次探索，我觉得就是错了也只是分寸问题，谈不上原则性错误！”
“钱市长！”陌生男高音更高了，“我们不讨论了，我是代表省上有关领导和蜀都市来的，一句话，你们执不执行？”
门缝里没声音了，正要推门进去的秦正明突然听到钱江办公桌上有茶杯猛拄在上面的声音，吓得他不敢推门了，又听到田万全和李元国同时有点低三下气地劝解的声音，说马部长你别生气，不管咋说你和钱市长都是为了工作、、、、
B镇这边，黄红英派出的工作组深入各村各生产队，已经把群众迅速组织起来，要求第二天早晨每个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公民参加投票，侯选人在选举会召开前一天，也就是今天自己报名或由别人推荐，依顺序选出生产队长、村长，最后对镇上现任干部作信任投票。一切都在村民们的笑声和去市里请愿回来的现任干部们叹息声中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十四个村的竹林院坝，代销店和供应点上沸腾了，人们公开议论着该选哪个当队长，哪个当村长，镇上那些当官的哪个对群众和气，哪个的架子大，你跟他说个话都要搭梯子，这回就投他狗日的反对票！
老百姓们兴奋得面红耳赤，现在名义还是村长、生产队长的干部们大部分都在家里像落毛的凤凰一样害着鸡瘟，门都不出了，他们知道明天十二点之后就得把手里的公章交出去，从此以后没有工资，没有油水，进茶铺子也可能没人给茶钱了，说不定原来吃公款的烂事还要被翻出来，像易老六那样遭弄进去，妈呀！
好多村长都在惶恐中煎熬，只有张礼云等少数人例外，尤其是张礼云，他家里的代销店今天下午一直持续到晚上都挤满了人，他和老婆袁素英两口子忙得团团转，给人们倒茶倒酒，抓花生，一些喝高了的老头们指着他嚷道：
“礼云！你不准不干哈？”
“就是！我们就相信你，你从十八岁当队长到今天，几十年了，我们全村一两千人都长起眼睛看到的，哪个狗日的要说张礼云不对就是昧良心！”
、、、、
头发快白完了的袁素英见自己的男人如此受人拥戴，花塌塌的脸上笑眯了，正提着鲜开水穿梭在茶桌之间的张礼云却不领大家的情，说：“我真的是不想当了，要不然你们选张昂嘛，他肯定也会像我这样的。”
张昂也坐在人堆里，人们一下子缄了口，过一会儿又悄悄嘀咕说张昂虽然人也对，就是脾气太火爆，三个不对就牛卵子眼睛鼓起不认人，当村长不适合，还是要张礼云把他控制住才行。张昂隐约听到了，扑吃笑道：“你们说我不合适，我还不想当！我不是为了给大哥硬扎起，这个治保主任和生产队长我都不得干！”
村民们笑了，说：“对对对！你就把治保主任当好，不然江洪飞他们那帮二流子不得了！”
“听说江洪飞和他那帮兄弟伙正在拉选票想当村长，龟儿杨老四拿起江洪飞的票子倒处硬塞，一张票两百，还威胁说哪个拿了钱不选江老大谨防出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