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天的鼓号声回荡在汾水河畔,从介休城的北面城墙向外看去,一队接着一队,一波接着一波,秦军源源而来,仿佛无穷无尽。矛如林,刀如山,阵容齐整,军威雄壮,哪里有一丝饿兵的模样?
城上的慕容冲不禁变了脸色,去看段随时,这厮倒是镇定,一脸跳脱之色,还来了句:“切!死撑!”
杨安遥遥指着介休城头正自飘扬的“骁骑”大旗,沉声道:“无贺(郭庆表字),你且瞧瞧,可是他们?”
郭庆咬牙切齿:“正是这帮贼子!只怪郭庆无能,竟至惹出这般祸事来!”
祁县与介休失守的消息传到秦军大营,杨安急得差点没吐出血来,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天兵天将?后来听说干了这“好事”的乃是一支不过两千出头的骑兵队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杨安当即喊来郭庆一问究竟,郭无贺一开始也摸不着半点头绪,当听到这支骑兵的旗号为“骁骑”时,郭庆如遭雷击,顿时想起了河滩边那支凶狠的燕军骑兵,自己竟然犯下这等粗劣的失误?
杨安弄清楚了来龙去脉,事不宜迟,当下召集众将布置退兵事宜,当天夜里便走了个一干二净,可笑晋阳守军对此毫无反应。
郭庆恨死了自己,也恨死了骁骑军,本来大局已定,自己的功劳也是铁板钉钉,现在倒好,形势急转直下,秦军失了军粮狼狈撤军,更过分的是,这骁骑军竟敢以区区两千人马横亘身前,堵在介休城中耀武扬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安道:“无贺不必自责,你既有心,便着你夺下介休便是!”
“郭庆敢不效死?”
“倒是不可大意,这骁骑军虽不过两千之数,却屡战屡胜,甚而夺下了祁县、介休,必然是强军一支。你瞧城上城下,防守相当严密,此军既敢阻我前路,便已有了玉碎之心,决计不好对付。。。”杨安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声音便低了下去。
他心里有数,秦军仓促间撤退至此,根本不可能携带重型的攻城器具,如今手头不过是些索钩以及草草赶制的云梯而已,说白了就是纯粹靠人命堆。反观介休城头,檑木多的都高过了城垛,可以想见,这一战下来,又得有多少关中子弟再也回不得秦川故里。可是营中确实已无甚存粮,再难也要强行攻城!
“郭庆唯有一死而已!”郭庆面红耳赤而去。他如何不晓得形势严峻,说起来全是自己大意所致,一时间只想快快投入攻城之役,哪怕战死城头,也算是以死明志了。
“吱。。。呀。。。”
悠远厚重的木轴转动之声清晰地传入了数万秦军的耳朵,连郭庆也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难道是燕军开城门了?
没错,视野里介休城的北门正自缓缓开启,甚而门外的吊桥也被放了下来。。。难不成燕军乱了么?可城上守军看着并无慌乱,依旧屹立如山。
秦军正错愕间,一骑自门中飞驰而出,擎着一杆大旗,旗上所书,正是“骁骑”两个大字!一时间秦军几万双眼睛无一例外盯在了这一人一马身上。
那骑士冲过吊桥,又跑了一段方始停了下来。马上那人呼了口气,高声喊道:“小子段随,忝为燕国骁骑军军主,未知可否请大秦镇南将军杨使君上前一叙?”
全场一片哗然,这人瞧着年纪不大,竟然就是这城中骁骑军的一军之主?城外几万秦军环伺,他竟敢单骑出城?
惊叹声不绝于耳,连郭庆都觉得这厮好生有胆色,赶忙跑到杨安身边,开口道:“不过是个轻狂后生,将军毋需理会。。。”
杨安一抬手止住了郭庆,嘿然道:“这厮倒也有趣!难道我大秦的镇南将军还比不得他燕国一个小小的军主?”双手一抬缰绳,策马而出,哒哒哒迎了上去,身后的将校、亲兵大惊,纷纷跟上,却被杨安厉声喝退。
“请问可是杨使君当面?”段随大声道。
“正是某家!”杨安不愧为当世名将,气度俨然,不慌不忙。
“呼”的一下,段随猛然将那面骁骑军大旗插在了地上,朝着驰来的杨安拱手致意:“久仰杨使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小子佩服!”
“你叫段随?”
“然也!”
“洛州那个段随?”
“小子确曾去过洛州,侥幸生还。”
“原来是你!难怪视万军如无物。”杨安放声长笑,朝着郭庆叫道:“无贺!祁县与介休丢的不冤,这小子不简单,连老邓都曾栽在他手里!嘿嘿,还别说,我这心里好过多了。”
不待郭庆回话,杨安又转头问段随:“你这小子真个是胆大包天,就不怕我大军乘势杀入城中?”
段随嘴角向上微扬,轻笑道:“不敢相瞒,瓮城内门早已封闭。”
杨安皱了皱眉头:“封了瓮城内门?那你自个不是无路可逃?”见段随笑着不说话,杨安啧啧道:“啧啧,倒是我着相了,你既敢孤身前来,又怎会怕死。说罢,你找我何事?”
“却是要与杨使君谈一桩买卖!”
“买卖?某家可不是什么买卖人!”
“使君自然不是,可小子却是。”段随嬉皮笑脸,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你若是想拖延时间,某家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杨安面色冷峻。
“小子不敢!既然如此,我便长话短说。杨使君,你如今要的,乃是顺利通过介休,回转平阳,是也不是?”
见杨安未曾答话,段随继续:“我直说了罢,杨使君若是肯将你阵中燕军俘虏尽数释放,我便立刻下令,放秦军通过!”
“哈哈哈哈”,杨安听的不怒反笑,这厮莫非得了失心疯?说出这般大话来。当下厉声道:“这买卖不谈也罢,你这便回城,且看我大秦勇士如何破城!”
段随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杨使君,小子只问最后一个问题,不知贵军之中,到底擒了多少俘虏?”
“总有七千之数!”杨安忍住怒气,懒得编什么瞎话。
“介休城中,我骁骑军将士共计两千一百三十七人,滚木礌石早已积满城头,强弓硬矢无算。。。”段随自顾自念起数字来。
“小子!你到底何意?”杨安心中一动,大约猜着段随的意思。
“杨使君,咱们都不是弄虚之人,这么说罢,大秦勇士自然勇猛绝伦,可惜眼下没什么趁手的攻城器具,而我骁骑军,如今怀必死之心,占守城之利,若是真拼个玉石俱焚。。。嘿嘿,杨使君,我自信能够以一换三!大秦勇士想要介休,可以,先留下六千条性命来!”段随的语气陡然变得森寒。
“放肆!”郭庆不知何时纵马跑了过来,闻言大怒,呛的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刀来,作势要砍。
刀风凛冽,段随不躲不闪,面不改色朝着杨安大声道:“拿七千悖弱的俘虏去换六千大秦勇士的性命,杨使君!这买卖当真做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