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如昔的铜雀台下,慕容垂眼泪湿襟。这一别经年的故都呵,梦里想了再多遍,又怎及亲身到此,睁大了双眼瞧它个够?
一月中,慕容垂率部众抵达冀州魏郡地界,邺城已在眼前,遂派高弼先行入城,知会镇守邺城的苻坚庶长子,都督关东诸军事、冀州牧、长乐公苻丕。
不料权翼先一步使人送信至苻丕处,具言慕容垂心怀反意,还花言巧语蒙蔽了天王苻坚,要苻丕多加防范。苻丕吃了一惊,也不知该不该迎接慕容垂一行入城,踌躇不决之下,便让高弼回复慕容垂,推说州中事务繁忙,自己一时分不开身,要慕容垂暂且驻扎城外。慕容垂倒不推辞,下令在城西漳河边下寨,左右无事,便领了子弟们跑到铜雀台下一观旧景,不觉感慨丛生。
故地重游,不独慕容垂一人,慕容德、诸子、家将、还有已然与慕容垂重聚的段元妃。。。个个唏嘘不已。只为掩人耳目,段元妃一路皆着男装,这一刻她情不自禁,缓步走到慕容垂身侧——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紧紧搀在一处,如胶似漆。亏得没有外人在场,要不然多半会惊掉下巴——名震天下的大豪杰慕容垂几时有了龙阳之好?
落日如歌,铜雀春深,一双有情人紧紧依偎一处。。。此情此景,怎不叫人感慨万千?悉罗腾眼眶湿润,豁然捶胸大喊:“光复大燕,只在今朝!”众人皆觉着气血翻涌,一个接着一个叫起来:“光复大燕,只在今朝!”
一通乱吼乱叫,倒把前头慕容垂吓了一跳。他赶忙转身,伸指做了个“嘘”状,止住众人。这时慕容宝进前一步,说道:“耶耶!故都就在脚下,大伙儿早已迫不及待!何不就此杀进城去,闹他个天翻地覆?”
慕容垂摇了摇头,道:“邺城乃河北腹心,防备森严。纵然不比从前,苻丕手中也还有万余兵马,新近又得石越三千精骑驰援。。。我等兵马寥寥,贸然动手,恐死无葬身之所也!”慕容德点点头,道:“兄长所虑甚是。”
高弼想了想,谏道:“大王!要不明日我再进一趟城,持苻坚诏书催促苻丕出城迎接大王。待他前来赴会。。。”说到这里他挥手做了个“切”的动作,恶狠狠道:“一刀砍了苻丕的脑袋,嘿嘿,则大事谐矣!”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叫好。慕容垂依旧摇头,说道:“时机未到,不妥!”语气坚决,众人悻悻散去。
时光如梭,慕容垂率部屯驻漳水之畔,不觉已到了二月中。大半个月下来,老是见不着苻丕,慕容垂也觉烦躁,叫来高弼,说道:“明日你还是跑一趟苻丕那里。我奉诏而来,他总要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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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邺城冀州牧官邸内,苻丕召来州中文武,如广武将军苻飞龙、主簿梁琛等,并骁骑将军石越一起,商量慕容垂之事。
“慕容垂拿天王诏书说事,我不好推却,只好出城迎之。我已让高弼知会慕容垂,明日我便会出铜雀台,与之一会。”苻丕道:“可值此国家纷乱之际,万一慕容垂真有反意,岂不是引狼入室?此事,你等有何高见?”
石越冷笑一声:“慕容垂龙虎之姿,岂能久居人下?这次他主动请命跑来河北,嘿嘿,没反心才怪!”
苻丕皱眉道:“他到底还没有公然反叛,又持天王诏书在手。。。如之奈何?”
石越朗声道:“天王一时糊涂,被慕容垂蒙蔽。我等做臣子的,自该为君分忧。社稷危亡之时,何须顾忌太多?要我说,慕容垂必得除去而后快!”
苻飞龙“嗯”了一声,接口道:“属下附议!要不明日我领军伏于铜雀台后,但得长乐公示意,便冲杀而出,将慕容垂及其部众诛杀干净,免生后患!”
苻丕沉吟不决。
这时梁琛开口道:“属下觉着不妥。一者,慕容垂乃奉诏而来,贸然杀之,恐惹天王震怒;二者,其人反意未显,无故杀之,岂不令四方心寒?一个不小心,或激起意外变故,得不偿失也!”梁琛本为前燕黄门侍郎,忠谏反遭下狱,燕亡仕秦,因才能出众,颇得苻丕重用。他虽不是鲜卑人,总归存着这种心思:今日无缘无故杀却慕容氏,明日又该杀谁?天晓得哪天会不会清洗我这般前燕旧臣?所谓兔死狐悲,忍不住出言相劝。
苻丕听完,也觉着颇有道理,愈加踌躇。
下首石、苻、梁三人各说各理,争执不休。到底石、苻两个嗓门大,梁琛争之不过,遂闭口不言。苻丕其实也没下定决心,实在是觉着不耐烦了,大袖一挥,喝道:“这样罢,明日便由子超(石越表字)与天宝(梁琛表字)随我出城迎接慕容垂。飞龙则领一支精兵伏在铜雀台后,随时待命。听着,若无本公下令,绝对不许擅自动手!”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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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台下,滚滚漳河之畔,慕容垂且与邺城诸公一会。
颇似秦末刘项间的那场鸿门宴--苻丕帐下皆叫嚣杀慕容垂以除后患,苻丕本人却犹犹豫豫,打不定主意。待慕容垂一落座,苻丕心中所虑又去了三分——慕容垂只带了悉罗腾等寥寥几个随从前来,差不多可算单刀赴会,足见“坦荡”。
气氛便缓和几分。慕容垂与苻丕两个先是谈起淝水战事,各怀心事感叹了一阵。不一刻慕容垂说起自己在许昌城下的“献兵”义举,极尽渲染,直把苻丕说得点头不止,杀慕容垂之心不觉又消去几成。
苻丕在那头谈笑风生,可把边上石越急得不轻。眼见慕容垂说话举止毫无“破绽”可寻,石越恨不得越俎代庖,自个跑去喊了苻飞龙带兵杀来。实在憋不住,石越跨上一步,大声道:“启禀殿下!臣有要事禀报!”
苻丕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便在昨日,城北前燕祖庙无端端生了场火,烧去了庙前岗亭,守庙亭吏亦被人杀死当场。。。”
“竟有此事?”苻丕惊呼出声。对面慕容垂还好,悉罗腾等人则脸色一变。
石越一咬牙,叫道:“臣已查明,烧亭杀人者,正是慕容冠军本人!其杀吏焚亭之举,实为大不逆也,臣请殿下诛之!”
“这。。。”苻丕震愕不已,转过头看着慕容垂,有些结巴道:“泉,泉,泉州侯,果然。。。果然如此?”
慕容垂迎着苻丕的目光不避不让,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笑道:“不敢有瞒殿下,确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