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冷脸望向慕容垂,一双细眼眯作了两道缝,却隐隐有冷冽的精光闪烁。他看着慕容垂一步步走近,渐至身前,却始终不发一言。身侧几个卫士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拦下慕容垂。
“天王!”离着苻坚只有数尺之遥,慕容垂终于止步,拱起手,开了口。
苻坚嘿嘿冷笑,只待慕容垂继续。忽然间对面慕容垂脸色大变,声音变尖,大叫道:“天王小心!”身形霍然晃动,合身向着苻坚猛扑了过来!
苻坚顿时色变,想要避时,却哪里快得过慕容垂快逾闪电的身手?慕容垂声到人到,重重一记撞在苻坚身上,两人顿时抱在一处,翻滚在地!
现场乱作了一团,苻融等诸臣子惊骇欲绝!几个卫士慌忙冲上来,举刀就要劈砍慕容垂。
千钧一发之际,苻坚粗重的嗓音破空而出:“退下!万万莫要伤了道明!”随即慕容垂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有刺客!大伙儿速速警戒,保护天王!”
什么?有刺客?
轰的一响,现场炸了锅一般,无数大臣卫士拥上前来,团团围住了苻坚,举盾的举盾,挺矛的挺矛。有眼尖的瞧得分明,慕容垂肩头插了一支短矢,入肉极深,此刻血流如注,面色煞白一片。
到这会大伙儿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定然是慕容垂走到苻坚身前时,无意中窥到有人举弩欲射天王,遂奋不顾身,舍命救下了天王!
苻融暗暗长出了一口气,他与慕容垂或者说鲜卑人一向不睦,这时却脸含笑意,朝着慕容垂频频点头。却见慕容垂强忍伤痛,探手一指,叫道:“刺客就躲在那间屋子里,你等速去,刺客多半还在里头!”苻融一摆手,早有一队卫士呼喝着往慕容垂所指之处奔去。
大伙儿再去看苻坚时,却见他早已爬起身来,浑身上下完好无损,神色亦是自如。
周围呼吼声甚众,远处似乎有人在喊打喊杀,长街里纷扰一片,更有模糊不清的喊叫声传来:“苻坚已死!苻坚已死!”苻融面色如土,急道:“天王!未知刺客几何,或有乱党作乱,万请待在此处。容微臣廓清周边再说!”
苻坚沉声道:“速传御医前来救治道明。”继而冷笑一声,双臂猛然一振,拨开身前的卫士,龙行虎步,竟然在长街里现出身形来!
苻融等人相顾骇然,却拗不过苻坚,就听得苻坚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孤,天下之主也!天命所顾,安惧些许宵小?”
一股王霸之气冲霄而起,这一刻,满街人等无不看到了那威风凛凛,直如天神下凡的大秦天王苻坚!
于是满街的纷扰如惊涛般来,又如海浪般哗哗远去。现出身形来的苻坚仿佛汪洋中那支定海神针,叫甲士们收拾起慌乱的心绪,排开整齐的队列,一队队纵横开去。街上似乎是有不少乱党出没,可这时他们能做的,只是没命的四处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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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抓到了,手持劲弩的东海公苻阳落了个“人赃俱获”;鼓噪乱党当街作乱的尚书令周虓与员外散骑侍郎王皮亦是当场成擒。
苻阳一击不中,此后再也寻不到机会,又叫慕容垂指出藏身之处,于是失手成擒;接下来苻坚振臂一呼,气势盖天,王皮惊惧之余竟然口不能言,周虓又指挥不动叛众,乱党顿作鸟兽散,一场乱上添乱的“叛乱”就此烟消云散。
苻坚回了宫,诸臣亦各自回家;苻融与苻雅两个忙得不可开交,长安城里起了宵禁,每个闾里都有禁军徘徊,气氛极为紧张;慕容垂经过治疗已无大碍,着回府休养;老周被赶回了鸿胪寺,有专人监视,无得外出;段随与刘裕两个则给收了监,与他们一起的,除开博平县侯府那些幸存的扈从,还有苻阳、周虓、王皮等一大票叛党,且等有司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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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泉州侯府迎来了大秦天王苻坚。
苻坚本就器重慕容垂,如今又得慕容垂舍命相救,于情于理都该来看望一下这位忠良之臣不是?
苻坚到时,慕容垂尚自躺在榻上养伤,裸着上身,缠了厚厚的布带,其状颇惨。慕容垂当下便要硬撑着起身,早被苻坚一把按住,佯怒道:“道明若再行此虚节,孤这便回转宫里。”
于是屋中气氛大好,君臣两个有说有笑。然则聊得片刻,话风不免一转。
先是慕容垂说话变得支支吾吾、语焉不详起来。苻坚瞥眼旁观,突然嘿嘿一笑,说道:“道明,那日在东市里。。。你总不能预知有人行刺。。。是故你走上前来,其实是有话要与孤说,对么?”
“天王。。。”慕容垂浑身一颤,却欲言又止,半晌,憋出两句来:“段随既为晋使,又不曾出手伤人。如此将他投入天牢,恐有损天王仁名,亦有碍秦晋通和呵。。。”
苻坚叹了口气,复摇了摇头,语气里便带了三分不满:“满朝文武皆言不可伐晋。。。哼!迂腐之见矣!道明,孤家独独识你为天下英豪,如何今日所言,却与那些个平庸之辈无异?”
“这。。。”慕容垂面露赧色,目光更闪烁迟疑起来。真说起来,他恨不得立马劝了苻坚发兵南下,此刻却不得不拣些虚言诳语来讲,心头好生不舒服。
苻坚冷笑连连:“道明,孤家对你推心置腹,你如何口不对心,尽弄些虚的来糊弄孤?”
嘶!慕容垂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发颤:“天王何出此言?却叫微臣如何自处?”用力一撑想要坐起,却痛得他龇牙咧嘴又跌回了榻上,兀自叫道:“天王,微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苻坚笑了笑:“孤家从未怀疑道明的忠心。你若图谋不轨,那日又何必救孤?”轻轻拍了慕容垂两下,又道:“莫非道明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何不说来孤听听?”言罢目光炯炯,盯住了慕容垂的双眼。
半晌,慕容垂蹙眉咬牙,开了腔:“不敢有瞒天王,其实那段随本是我的外侄,以前往来亲密,颇有情份。我实不忍见他。。。”
“哈哈哈哈!”苻坚霍然大笑起来:“道明啊道明,你瞧瞧你。。。嘿嘿,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难道孤家就不是?你呀你,早早便该与孤说出这实情,多好?”
慕容垂脸露喜色:“天王这是答应宽恕段随么?”
“此事再议。。。”苻坚不置可否,顿了顿又道:“道明瞧来已无大碍,孤心甚慰。你且好生将养,过些日子孤再来看你。”言罢抬腿而去。
慕容垂无奈,口称“恭送天王”。
眼见得苻坚消失屋门之外,慕容垂叹了口气。忽然门外又传来苻坚的声音,语气竟大是揶揄:“道明,那段随乃是元妃的亲侄,可再也算不得你的外侄咯!”
一瞬间慕容垂冷汗涔涔:哎呀呀,原来苻坚早知自己与段随的关系。。。亏得自己没犯糊涂,一咬牙说了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