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头之上,段随陷入了苦战当中。
初时还好,那什长颇有些本事,指挥得当。段随与身边的燕军三个一组,但有秦兵跳上来,一个蹲在前面挥刀去砍对方的下盘,另外两个站在后面一起用长矛狠刺对手。招式虽然简单,功效却是不凡,秦兵本就站立不稳,遭到攻击后多半手忙脚乱,不是被砍倒就是被戳下城去。段随有心,倒是学了一招。
结果邓景一跳上城头,形势立变。他撕开了缺口,秦军蜂拥而上,向着两边不断突进,缺口越来越大。
邓景登城的位置正好处于傅颜中军与段随之间。傅颜那边人多,秦军急切间杀不过去,反而被傅颜投入的生力军反扑过来,节节后退。
邓景当即指挥一部分秦军结阵,死死顶住了燕军,他自己则带领甲士向着段随的方向猛扑过去,想从那边打通下城之路,进而夺取城门。
邓校尉冲杀在秦军最前面,长槊挥舞如风,当者披靡。一个燕军将官挺刀来战,未及三合,长刀被打飞,胸口被搠了个大洞,倒地而亡,普通士兵更是鲜有一合之敌。城下邓羌看着,越发高兴起来:燕军无人,儿子这次要立下大功了!
有邓景作为箭头,秦军突进得极快。堵在另一边的傅颜心中大为焦急,但秦军的防守阵势相当严密,急切间难以突破,自己伤势未愈,又连日操劳,想要亲自上阵竟是有心无力。一时间守军形势岌岌可危!
段随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被什长喊走,跑过去迎战邓景,这下段公子压力大增,从闲庭信步似的三对一变成了乱战。好在如今段随的功夫当真不俗,又占着地利,左一刀,右一刀,但有秦军士兵跳上他防守的那两个城垛,转瞬之间皆被砍倒。
“小心!”
只听得一声惊呼,段随愕然转头,却见那什长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来不觉间邓景已经杀到,一槊直取段随。那什长真是个好人,见状大呼一声,合身扑上。“扑哧”一声,长槊透胸而过,鲜血四溅,什长颓然倒地,竟然牺牲自己,救了段随的性命。
一霎那间,“局外人”段随的眼眶湿润了,这就是生死与共的袍泽之情么?如此简单,直接,惨烈,汹涌,以鲜血铸就。
段随默默地紧了紧手中长刀,在城上城下数万双眼睛的注视下,迎上了勇悍异常的邓景!
邓景随手一挥,满以为面前这人会被直接扫飞出去,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槊头竟然被对方一刀荡开,震得自己双手发麻。
这厮好大的力气!
对手不是杂鱼,邓景不敢托大,使出家传的槊法,虎虎生风,步步进逼。
城墙之上地形狭窄,不利于游斗,段随的短兵器吃了大亏,只得一刀接一刀的硬扛,十几槊接下来,钢刀已经折了个弯,虎口裂了一道,血丝密布!
城下的邓羌见段随勇猛,先是一惊,随即放下心来,儿子到底占了上风;城上的傅颜认出了段随,先是一喜,却见段随渐渐露出颓势,眼见得顶不住了,不由得焦急万分;慕容冲在远处大声给段随加油鼓劲,他倒是好兴致,也好安全——高手韩延紧紧护在身旁,一堆健卒举着大盾将其遮掩得水泄不通。
激斗中,只听邓景大喝一声,由着长槊的韧性,使出一招“凤凰三点头”来,槊头急速连砸三下,犹如三股激浪扑来,一浪更比一浪凶猛!
当当当!段随勉力挡住两击,终于没顶得住第三下,虎口迸裂,钢刀脱手而去!邓景满脸狞笑,长槊对着段随胸口狠狠刺出。
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凝固住了,秦燕双方个个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二人。邓羌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不少燕军闭上了眼睛:这扛了好久的勇士终究要死在秦将槊下。
说时迟那时快,段随双腿猛然发力,一个箭步侧滑开去,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致命一击!随即欺身而上,动作极快,瞬间抢到了邓景身前。邓景顿时慌乱起来,他近身功夫可不怎么样。
段随右手一搭抓住了槊杆,左手一记手刀,又快又狠,正中邓景右腕,邓景吃痛,“哎哟”一声松开了右手。段随持住槊杆的右手猛发力,忽的一下,竟尔一把夺过了长槊!
段随也不调转槊头,握紧长槊直直捅了过去,其势如电,只听“噗”的一声,尖锐的尾鐏深深扎进了邓景的咽喉!
城上城下一片哗然。兔起鹘落之间,形势竟然完全逆转,段随反败为胜,武猛校尉邓景则死在了自己的槊下!邓羌的笑容立时僵住,眼前一黑,差点跌下马去;傅颜,慕容冲等人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段随心神激荡,眼前浮现出段仪胖胖的笑脸,这一手空手夺槊精妙无比,正是段家槊法中死中求活的绝招。段家槊法,果真天下无双!
亏得段随死缠烂打,天天拖着段仪学槊。有一日段仪心血来潮,以空手对敌段随的长槊,结果轻而易举地夺槊而胜。段随心痒不已,再三央求终于学得此绝技。此外段公子在学武的道路上确实勤奋,即便在奔波途中也是日日勤练不辍,这才有了今日的一鸣惊人。
段随双手持槊,傲然立于城墙之上,端的威风凛凛。对面的秦军为其气势所慑,竟然无一敢于上前。
段随静静地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什长,眼神之中亮起坚毅之色,长槊缓缓指向秦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
士气这东西来得快,去得更快。眼见武猛校尉邓景战死,秦军立刻失了锐气,在城头之上乱作了一团。
傅颜岂会坐失良机?当即又投入一拨生力军,燕军士气高涨,发一声喊,猛冲了上去。另一头的燕军在段随的带领下,更是如狼似虎,勇往直前。两边夹攻之下,秦军纷纷败退,很快就被赶下了城头。
远处秦军大阵之前,邓羌只觉得心如刀割,爱子竟然惨死自己眼前!如同一只被激怒了的狂狮,邓羌疯狂嘶吼:“大队随我出阵!我要杀了那狗贼!我要杀光燕人!”
邓羌暴跳如雷,纵马欲出,这边厢梁成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他的马缰,硬生生止住了马势。王猛厉声道:“邓将军!你眼里还有没有大秦的国法军法?”声色俱厉,忍无可忍。
毕竟是百战老将,邓羌闻言瞳孔一缩,冷静下来,但心中郁郁,犹自高声强辩:“辅国将军!燕人已经疲弱,此时出动大队人马攻城,定能一鼓而下!”
“我如何不知?然则燕人纵然疲弱,军心尚在!他们占着守城之利,此刻强行攻城,要想全取洛阳的话,我军损失当不下一万!”
“打仗如何能不死人?”
“今日若是以惨胜之势拿下洛阳,来日如何抵得住燕国援军?大举攻城势必令城池残破,百姓遭殃。邓将军!我三人受天王之命,要的是洛州之地,洛州之民,可不是一座破落不堪的洛阳城!”王猛也很激动,他考虑的是苻坚的王图霸业,可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
邓羌老泪纵横,哽咽道:“景略,我邓羌不敢耽误天王大业,但有一事相求!”
“定之但说无妨!”
“来日取下洛阳之后,全城燕人皆可饶恕,独不能赦了那杀我景儿的狗贼!”
“邓校尉为国尽忠,血洒沙场,我三军上下有目共睹!就是邓将军不说,我王猛也要取下此贼头颅,以祭邓校尉在天之灵!”王猛说得斩钉截铁。
邓羌终于不再言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城上段随的身影,恨意无限。
这时候梁成说道:“眼下我军如何动作?还请辅国将军示下!”
“鸣金收兵!我军正可将计就计,暂时示之以弱。且退后三十里下寨,元功你多遣游骑监视城中动静及燕国援军动向。我必报此仇!”王猛从容回答,顿了顿又道:“明日派使者入城,要回邓校尉遗骸,顺便打探下那贼子的来头!”
当下秦军大阵中金鼓声大作,洛阳城下正没了主意的败军流水般退去,转眼一个不剩。眼见秦军大阵松动起来,明显是退兵的势头,城头之上燕军欢声雷动,山呼大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