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一日一夜之间,秦军便尽数撤去了彭城的长围,大军浩荡北退而去。
这一退不打紧,却把兜了个大圈子往留城而来的骁骑军折腾得不轻——但见沿途处处有烽火点起,探马往来不绝,隔着十几二十里便有一两只甲厚兵利的秦军出没。。。生生把骁骑军逼得四处乱窜,费了好大周折才绕到留城附近。
眼际之内,留城竟是城门大开,一支又一支的秦人兵马正鱼贯而入,城上更是旌旗千万、枪戟如林,一个屯粮小城赫然变作了重兵驻扎的所在!
皇甫勋颤声道:“糟糕,秦人竟然早有防备!瞧这等阵势,这留城里怕不是来了好几万大军。。。我军,我军焉能破城烧粮?”大伙儿一起变了脸色,看向主将段随时,这厮却一脸淡然,笑而不语。
刘裕挠挠头,咧开嘴,满怀希冀地说道:“兄长!莫非你有什么锦囊妙计?”
段随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有屁个锦囊妙计!”
刘裕愕然,想了想,大声道:“大不了拼一把!趁着秦人城门洞开,我等全速杀进去,寻那屯粮之所,一把火烧了完事!”
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响,这厮的铁兜鍪都叫段随给打歪了。段随恶狠狠叫道:“拼拼拼!你小子就知道拼!也不睁眼看看城中秦军的情势!这般贸然冲杀进去,休说放火烧粮,怕是城门洞都没能突破,我五千弟兄就给截杀得七七八八了!”
刘裕吃瘪,众人一起发笑起来。刘裕悻悻然把兜鍪竖正,嘟囔道:“那怎么办?这留城里的粮草还烧不烧了?”
段随“嘿嘿”一笑,朗声道:“谁说此番定要取下留城?定要烧去秦人的粮草?弟兄们,实不相瞒,大功业已告成,且随我速速回军彭城就好!”
原来之前谢玄与段随商量了一番,由骁骑军绕道奔袭留城,若是留城空虚自然最好,只需一把火烧去秦军粮草辎重,则秦军必退。不过想来秦人不至懈怠至斯,全数押宝在偷袭留城上定然不妥,故此两人商定,索性大张旗鼓,把晋军要去攻袭留城一事闹得人尽皆知,那么秦人慌乱之下,定会调兵回防留城。
倘若秦人回去的部队不多,则由骁骑军偷袭之,少不得狠狠咬秦军一口;倘若秦人回去的多了,则骁骑军快速回返彭城,彼时新军、骁骑军、彭城军三路齐出,全力夹攻,务求能够一战而捷,重创秦军并解彭城之围。
果然段随一瞧之下,留城内外几乎被秦军挤爆了,那就意味着彭城那边的秦军兵力必然空虚。段随大喜过望,当下连声催促,骁骑军如电而去,一路之上兵不解甲、马不停蹄,风风火火赶到了彭城附近。
段随吩咐三军稍事休整,派出快马到谢玄处,约定总攻时间。
小半个时辰过去,那快马“哒哒”急驰回来。马上的传令兵一跃而下,不待段随说话,先自叫道:“将军,不用打了!秦军退了个一干二净,眼下彭城附近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啊?什么?这,这,这。。。消息属实么?会不会是秦人之计?”
“属实属实!此刻谢使君业已率部入了彭城!这彭城,算是解围咯!”
传令兵在那里手舞足蹈、兴高采烈,边上一众骁骑军将士听到,也纷纷喜上眉梢。刘裕凑了过来,竖起大拇指道:“兄长好手段!拉着弟兄们来回跑一趟罢了,居然就退了秦军,解了彭城之围,厉害,厉害!”段随“呵呵”一笑,意态颇为潇洒,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其实这厮满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秦晋双方各怀鬼胎,心照不宣之间,居然就演了出“配合默契”的大戏来。最后的结果,倒也算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
彭城府衙之内,戴逯正设宴招待谢玄、段随等一干人。倒是不敢大开宴席,不过几个普通菜式罢了,亦无美酒伺候——到底秦人不过稍退,在场的都是打老了仗的,谁都不敢大意。
说起秦兵骤然退去一事,戴逯自然少不得恭维谢、段二人一番。结果谢玄笑了笑,说道:“本意是来一招调虎离山,不曾想秦人走得倒是干脆,居然一个不留。不瞒叔群(戴逯表字)说,事儿变成这般模样,我这心里反倒没了底,也不知秦人在鼓捣什么阴谋诡计!”
此言一出,戴逯脸色为之一变。段随这厮却偏偏还要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蒜,大言不惭道:“幼度莫要长他人志气!现下彭城之围解去,我三军汇合一处,兵力接近四万,可不惧与秦军一战!”顿了顿,见谢玄沉吟不语,段随又道:“不如我军分驻彭城内外,成犄角之势,再将淮南粮草运来彭城以助长守,则我军背靠坚城,攻守皆宜也!秦军远来,时间长了必定懈怠,到那时我三军尽出,决一死战,多半便能成功!”
一语既毕,段随自觉得计,在那里摇头晃脑,洋洋自得。不料谢玄张口道:“不可!这决战之地,断然不能放在彭城!”
段随愕然:“幼度何出此言?”
谢玄正色道:“从石还是托大了!秦军究竟势大,如今襄阳又已陷落,秦人腾出了手,说不得那援兵便会源源不断而来。彭城孤悬淮北,一个不好,我三军都给困在彭城一带,那可就大事不妙了!再者,彭城一带、乃至淮水以北,皆平原厚土,最合北军行动,我军在此与之决战,先就失了地利。不若退守淮水之南,那里水道纵横,我军可倚靠舟师进退自如。故此,这决战之地,当在淮水之南!”
段随若有所思,喃喃道:“你的意思。。。难不成要放弃这得来不易的彭城?”
谢玄眼光炯炯,朗声道:“然也!眼看那毛当所部两万大军不日即到,秦军兵力越发雄厚。。。我等此时不宜再死守彭城及淮水北岸,当壮士断腕,果断放弃彭城,退守淮水之南。新军、骁骑军、彭城军三军合一,集中兵力在淮水之南与秦军决战!”
“幼度言之有理,确是我想的差了!”段随点了点头,转头问戴逯道:“叔群兄,你怎么看?”
戴逯想了想,开口道:“若是我军兵力雄厚,自当紧守彭城要冲,不使秦人南进一步。可目下的形势,我军兵少而秦军兵多。。。彭城孤悬淮水之北,怕是真守不得了。我赞成幼度之策,就怕。。。就怕建康那里会怪罪我等失土之责。”
谢玄长笑道:“叔群尽管宽心,我自会写信给叔父言明此事,以叔父之眼光,怎会不支持我等的策略?何况自太元元年年底以来,这淮北百姓多已迁去淮南,如今放眼这淮北之地,不过区区几座空城罢了,便是让给秦人又何妨?”言语间尽是豪迈之气。
段随也来了劲,叫道:“不错!城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我等若是能击败秦军,终有一天能夺回彭城!”
戴逯目光大亮,重重点头:“好!便是如此!”
三人把臂大笑,豪气干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