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说,新军募兵一事至此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短短一月之内,广陵城中竟然募得两万五千之众!
主帅谢玄自然心情大好,整日里乐呵呵的。刘牢之皱着眉头,好心提醒:“使君,如此一来可就超了编制啦,建康那边。。。”
“无妨!我这便写信给叔父,请叔父上奏朝廷,就说民心可用,当扩大新军编制。”谢玄目光热切,啧啧道:“道坚你且瞧瞧,这两万五千人个个精壮当打,我可舍不得放走哪怕一个!”
果然这新军红得发紫,上自皇帝、中有谢安、下至有司,一路都大开绿灯——不日诏命下达,将新军编制扩为两万五千之数。
大军既成,下面便是分配军职、从属。两万五千人正好分了八军,每军约莫三千人左右,又分二十四幢,七十二队,再以下则为什、伍之制;剩余一千人充作谢玄亲军。
除开小将田泓当了亲军头领,刘牢之等其他七兄弟各任一军之主,中军则由主帅谢玄自领。流民帅们各领部曲,实力大些的譬如李都、刘斌这般,皆授以幢主之职,实力小些的便封为队主。当初那几百号中坚分子或为幢主、幢副,或任队主、队副,个个眉开眼笑。
待这些事儿尽皆尘埃落定,接下来便是大练兵了。
军中早有章程,于是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展开来。列队、阵形、刺杀、劈砍、旗语、军令。。。一一进行,自然也少不了段随那一套“炼体大法”。又精挑身手灵活、头脑冷静之士为斥候;臂长善射者编作弓手;皆加意培养。此外,辟孙无终、诸葛侃两军为舟师,往来内河、平湖、淮河之间;大约是考虑到未来主战场多半在淮河沿线而非宽阔的大江,故而水军训练专以偏重速度的蒙冲、哨船为主。
难得募来的这些兵员大是让人省心,个个严守纪律、吃苦耐劳,纵然上官们管教得极为严格,却都咬了牙苦苦坚持、无人喊苦,每一军看着都是斗志昂扬。
其实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试想,新军主力为何?流民也!
须知,一来流民们本就属于坚忍耐劳之辈,能吃苦、肯听话,这些挑出来的兵士更是其中的精壮,身体素质个个不差;二来多数流民之前便在各色流民帅手下舞过枪棒、练过阵形,甚至与胡人交过手、留过血,这会儿当起兵来顺风顺水,远胜寻常百姓;三来新军粮饷充足,主官们又一片公心、绝无苛扣,叫这些流民觉着即便训练辛苦,比起以前那般辗转无依、吃不饱肚皮的日子来总还是好过得多,故此绝少抱怨;最后,流民们落得离家漂泊、无田无产,与那北地胡人有着或多或少的干系,因此也用不着谈什么忠君报国的大道理,人人都存了一份报仇雪恨的心思,士气自然高昂。
以上种种,这支以流民武装为主、各地悍勇豪杰为辅、又有如云强将的新军,操练起来上下一心、人人用命,其效果自然也如水银泄地,一气呵成——短短数月功夫,瞧来已是法度俨然、如臂使指,初露强军风貌,叫谢玄以下、一众新军将官都乐得合不拢嘴。便是号称天下强军的骁骑军将尉们,跟着段随偶有来访,一眼瞧见,也不由得击节赞叹。
再说说新军中的大小将官。这些人投效军中,或为功名显达,或为兄弟义气,或为负气斗狠;有的不想荒废了自己的一身艺业,有的则心存复我河山的远大理想,还有的只是一心想要多杀几个胡人。。。林林总总、大不相同,却丝毫不妨碍他等建功立业的进取之心。于是汇集在文韬武略皆不凡的谢玄麾下,朝气蓬勃,如日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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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车骑将军桓冲大义为国,为了新军建军一事而自弃桓家私利,却也同时把自己陷入了家国两难的境地,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不免为之郁郁。再者,此时他依旧拥军内镇姑孰,说来还在扬州地界之内,而不远处的广陵则正有一支新军蒸蒸日上,号为“扬州之军”——这么一来,难免叫他觉着情势尴尬,心中不是滋味。
谁料七月底的时候,变化陡生——卧床多日的征西将军、都督荆、梁、雍、交、广五州诸军事桓豁病逝家中,朝廷追赠司空,谥号为敬。
大佬桓豁撒手人寰,顿时叫晋国的军政大局再次为之剧变。
先是诏命迁桓冲为都督江荆梁益宁交广七州扬州之义成雍州之京兆司州之河东诸军事、领南蛮校尉、荆州刺史,持节镇江陵,余如故。此时的桓冲心态微妙,既为三兄离世伤怀不已,却又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此,自己便可名正言顺的离开姑孰、离开扬州、离开这大晋国的东半枢;一俟回到江陵,自己仿佛如鱼还海,当为大晋、也为桓家好好打理这西边的半壁江山。从此大伙儿泾渭分明、互不干扰,自己则家国两便、心安理得也!
朝廷的第二道旨意乃是加谢安为司徒,谢安却固辞不受。朝廷随即又加谢安为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及幽州的燕国诸军事、假节——如此一来,除却桓家的荆、江之地,这大晋国的军国大权,算是尽付谢安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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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交替,时光如梭,一晃又到了岁末。晋国太元二年(氐秦建元十三年)年底,腊月飞雪,天寒地冻,整个晋国大地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建康城更是愁云惨雾——强秦大军正源源不断向南集结,眼瞅着已是战云密布,偏偏朝堂之上还连失三位肱骨之臣。
先是月初之时,散骑常侍郗超突发恶疾,当夜便驾鹤西去,年仅四十有二。与他同去的,则是他放荡不羁、善恶莫辨的奇妙性格,还有他那“举贤不避仇”的魏晋风度。
到了月中,江州刺史桓石秀病死任上,朝廷追赠为后将军,后改赠太常;随即建康下诏,以桓冲长子桓嗣接任江州刺史一职,示好桓冲以外,更表明了建康对桓家掌控荆、江这一事实的默认态度。
月底,国之重臣、尚书令王彪之病死,享年七十三岁,朝廷追赠为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号为简。
老王离世的那一日,建康宫大殿上沉默一片,朝会为之暂停,谢安几乎站立不稳;建康城外,整条乌衣巷哭得震天动地。
数日之后,当王羲之带领全家老小赶来建康为堂兄吊唁的时候,人群中有位素服女子淡然而立,凛凛寒风也吹不散她出尘的气质。她寡言少语、人淡如菊,只是轻轻说了声:“叔虎公,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