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局不稳,段随留下段昌与皇甫勋的两幢兵马驻守鄨县,免得后路为宵小所趁,自己则率领三千大军直扑故且兰。
老周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大言不惭号称自己熟谙故且兰周围的人情地理,自告奋勇非要随军同去。段随不同意,说军中已有向导,无需周公犯险。老周一下子急了,吹胡子瞪眼睛乃至捶胸顿足,总之就是不肯罢休。段随无奈,只得答应了,心中却暗暗好笑:这老小子恁地记仇!此去定是想亲眼看看夜郎人的惨状,出一口胸中恶气罢了,却满嘴跑火车,瞎整理由来忽悠我!
鄨县当地鱼龙混杂,谁知道有没有夜郎人的奸细混迹当中?又或者有一些部族与夜郎人交好?为免走漏风声,三千骁骑军将士在不动声色之中做好了一应战备,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悄悄开拔,出营而去。留守的段昌与皇甫勋做足了功课,麾下将士走马灯似地出营,回营,出营,回营。。。瞧来绝对有五千之数。外人看来,骁骑军大营里一切如常。
故且兰的夜郎人实力不俗,是个上万人的大部族,尽能凑出好几千战士来。以骁骑军的战力,虽说正面硬撼也不在话下,终究难以避免损伤。段随可舍不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损兵折将,话说回来,骁骑军最拿手的从来不是傻傻对砍,而是寻机突袭。。。于是一声令下,大军朝伏夜出。三千人马只在夜色里加紧赶路,大白天则躲入峡谷藏身。这是准备打夜郎人一个措手不及!
四天之后,当夜幕缓缓降临,幽闭的山谷突然张牙舞爪,活了过来。弥漫的浓雾里闪出一道又一道的阴影,绵绵不绝,仿佛正从地狱里走出来一支恐怖的幽灵大军。
段随牵头,费连阿浑为辅,三千骁骑军将士人含草、马衔枚,悄无声息地排出了冲击阵型。就在他们的正对面,夜郎人的大寨沿着一条宽阔的山涧延展开去,直到大山的脚下。形形色色的吊脚楼、茅草屋、青竹桥。。。星星点点遍布寨中。
这是一个崇尚享乐的族裔,夜风中犹自飘来隐约的歌声,远处明暗不定,那是未烬的篝火,也许就在不久之前,那里还曾是无数夜郎男女狂欢的所在。所有这一切都昭示着,此地的居民已经陷入了令人沉醉的甜美梦乡,段随知道,这正是人类一天中最懈怠、最放松的时刻。而在大寨的最外围,一道单薄的竹篱墙夸张地扭过来、又扭过去,心安理得地充当了夜郎人的保护神。。。
下一刻,隆隆的马蹄声撕破了这平静安详的夜色,三千精骑如同一道巨大的黑色闪电,厉啸将那道自以为是的竹篱墙撞成了稀巴烂,寨门上两个睡眼惺忪的哨卫甚至没有来得及叫喊一声,便被呲呲穿空的羽箭射成了两只刺猬!
战术成功、指挥得当、趁夜偷袭。。。所有这些词语汇总到一支经验丰富、战力卓绝的骑兵身上,而他们的对手却只是毫无防备、装备落后、携老带幼的部族武装,那么毫无疑问,结果只有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血光与火光交织成妖异的画卷,骁骑军将士们嘶声怒吼,肆意挥洒着心中的狂野与兽性。。。这是铁血的年代,刀兵起时,没有人能够再做那悲天悯人的佛陀,段随也不能——当他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胸膛中缓缓抽出自己带血的铁槊时,凉风拂过他布满血丝的双眼,让他打了个寒颤,默默说了声:走好。
一边倒的屠杀并没有维持太久,该死的都死了,能逃的也都逃了。当段随冷着脸走入寨子里那座最高大的吊脚楼时,故且兰的夜郎酋帅果基英虎正匍匐在地板之上,瑟瑟发抖。就在他的脚跟边,还掉落着半块蘸了糖汁的黄粑。一个披头散发的半裸女子跪在地上,死死盯着黄粑,连骁骑军将士冷冽的刀光剑影也不能阻止她的目光,古铜色的年轻躯体在阴暗角落里忽隐忽现。
这个晚上,老周出奇的兴奋,一见到果基英虎就嗷嗷叫着扑了上去,用尽全身气力,不住地拳打脚踢。那玩命的架势,真让人担心会不会把他那副老骨头给累散掉。
老周执拗得近乎变态。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实在无力再动拳脚的时候,大伙儿一致认为果基英虎的噩梦可以告一段落了。事实却是,不依不饶的老周大声叫喊,招呼染干津过来,要这位魔神般的巨汉继续替他行凶。段随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多大仇?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染干津钵盂大的拳头才出现在果基英虎的眼帘里不到一秒钟,死扛硬捱了老周半天拳脚却始终一声不吭的夜郎酋帅突然高声叫了起来:“莫打了!莫打了!我有重要军情禀报!打死了我,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染干津适时收回了拳头,段随则愕然当场,费连阿浑与刘裕面面相觑。。。大伙儿都是一个心思:这都可以?
角落里头,老周挤眉弄眼,那得意的神情真的很欠揍。
果基英虎的供词只有短短几句话,却让宽敞透风的吊脚楼一下子变得沉闷无比,大伙儿脸色一片煞白,空气中写满了凝重两字——原来,不动声色之中,垫江的姚苌已然派出使者来过了故且兰,与果基英虎约定,出兵夹击躲在鄨县的骁骑军,时间就定在五日之后。今日骁骑军不来,明日夜郎人也要过去了!
好险!
真的好险,若非段随一时兴起想要练兵,又或者老周不曾睚眦必报、非要南下找夜郎人开刀,那么五日之后,骁骑军五千将士势将与鄨县一起化为灰烬,再也回不得江东!
。。。。。。
骁骑军没给夜郎人留下任何念想——竹子爆燃的噼噼啪啪声中,火光冲天而起。果基英虎的脸上一片死灰:部众死得七七八八,寨子也给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翻身无望了!罗摩神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军情紧急,骁骑军简单打扫了一下战场,如风而去。队伍的中间,被捆缚得像个粽子一般的果基英虎趴在马上,一颠一颠的好生难过——念他招供有功,段随答应放他一条生路,当然,那得等到骁骑军离开鄨县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