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远,连日来肆虐江淮大地的狂风温驯了许多,甚至今日阳光也出奇的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武原城外宽广的平原上,秦国牙门将军都颜一改往日的火爆脾气,坐在马上悠哉悠哉地与身边几个下属聊天;五千卢水胡精骑已经排出了战阵,但瞧着并无半分急于进攻的模样。
远处骁骑军也已全军出动,战马嘶吼,刀槊如林,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之下,犹如一条咆哮的黑色巨龙。
这一战注定是场艰难的苦战,绝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段随与身旁的费连阿浑指指点点,推演着对面强敌的弱点,亦不敢仓促间全线压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双方战士都有了微微的疲倦之意,都颜看着远处似乎有些躁动的骁骑军,冷笑着问道:“俱难的大军到了哪里?”
有人回答:“只在三十里之外!”
都颜的嘴角扬了起来:“很好!下令三军戒备,一刻之后前队先行进击,再出左队、右队。。。务必将敌军死死缠住,待俱难大军一到,便行雷霆一击!”
。。。。。。
武原城东北数十里以外,俱难的一万大军正向着武原方向进发,然而他们的步伐并不急促,看起来甚而比都颜的部队更加悠哉。
后将军俱难一马当先,由于他的马速控制得相当缓慢,全军的推进速度便再也提上不去。一名部将在边上谄笑着说道:“监军事大人此计大妙,我等何必急匆匆赶过去打头阵?且让都颜那厮与段随先咬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我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得全功,还能叫那帮卢水杂胡损失惨重,日后再也不敢与我等叫板!”
俱难微微一笑,说道:“何出此言?某家是怕两军汇合之下,反倒把段随那厮吓跑了去。某家思之,待都颜死死缠住段随,我军再行突击,胜算更大。”
那部将赶忙接腔:“那是那是!大人神机妙算,我等佩服!”
俱难“嘿嘿”一笑,悠然道:“话说回来,这帮卢水杂胡不服管教,也得要给他们个教训才是。否则一味打打杀杀的,来日天王如何能德化天下?”
“正是正是!”
。。。。。。
武原城下,都颜部前队六百骑呼啸着冲出了秦军阵线,在广阔的平原上激荡起冲天的烟尘。马蹄隆隆,对面的骁骑军阵中冲杀出几乎同样数目的骑士。
只是片刻之后,两军便轰然撞在了一处。晋军这边打头的染干津仿佛一头人形怪兽,嘶吼连连,挥舞着巨大的牛头月镋如入无人之境,将拦在他身前的秦军骑士纷纷砸下马去,须臾间便带着骁骑军前队凿开了敌阵,杀了个对穿。
得益于染干津的凶猛,这一次对冲下来,骁骑军小占优势,然而秦骑也极为精锐,虽落下风却毫无乱相,其主力同样从骁骑军队形中凿穿了出去。双方各自回马列阵,呼喊着再一次冲向对方!
骁骑军居然这般强横,素来狂傲的都颜也自一惊!不过他并不焦急,狞笑着说道:“无妨!就这般硬拼下去好了,待会儿俱难一到,我军便会三倍于敌,我倒要看看,到那时他骁骑军怎么支撑!传令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左右两队一起进击,前队回撤休整。。。”
骁骑军本阵之上,段随的眉头紧皱,手心里头全是汗水——卢水胡骑兵的战力真个强悍,瞧来竟无半分破绽可寻。他本来打算抢在俱难部开到之前击溃都颜,现下看来,此事几乎是没有可能了,若是大意抢攻,弄不好先就要输在都颜手里,眼下也只能稳定心神,亦步亦趋小心对战。
这可如何是好?倘若光是两军对战,想必到最后虽然损失惨重,自己多半还是能拿下此役,可探马来报,俱难的部队离着已然不远了。。。段随觉着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再强的日光也不能让自己感到丝毫暖意。
便在这时,“啪”的一声左肩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时,就见费连阿浑那张黝黑的脸庞出现在眼帘之中,此刻咧开了嘴角,正对着自己微笑。刹那间有一股暖流涌过段随的胸膛,叫他觉着镇定了许多。顺着费连阿浑再看过去,昌隆兄弟、刘裕、张威、皇甫勋。。。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都展开笑容看着自己,神情决然而坚毅!
费连阿浑的声音蓦然响起:“头儿!死生,惟一战耳!”
段随笑了,那是极为灿烂的笑容,男儿不惜百战死的笑容!
似乎有泪花划过眼际,段随强忍住澎湃的心潮,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槊,嘶声大吼:“骁骑!不死!”
“骁骑!不死!”五千人一同嘶吼了出来,长空为之惊怖,大地为之震颤!
声震百里,秦军整齐的阵线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都颜挥舞马鞭死命抽打那些散乱了阵形的部众,第一次脸色大变起来。。。
。。。。。。
俱难军中,疾驰而来的斥候带来了最新的消息,都颜部与骁骑军已然交上了手,正打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俱难哈哈大笑,朗声道:“算算时辰,也该我等出场了!”一抖缰绳,马速陡然提了上去。
远处武原方向耸立着几座不高的山丘,翻过那里就是一马平川,今日的天气这般晴好,视野正佳,也许在那高丘之上便能看到卢水胡人与骁骑军搏命厮杀的场面呢!
这般想着,心情大好的俱难催马向着那几座山丘奔去。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那光秃秃的山丘上突然竖起了无数的旌旗,紧接着鼓号齐响,如林的刀枪剑戟沿着山脊展露出身姿来,一眼看不到边!
旌旗招展,其上斗大的“晋”字张牙舞爪,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尤其引人注目。俱难的脸色变了,他张大嘴巴努力让自己回复冷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山丘之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战士,他们的甲盔并不齐整,甚至不少看着极为粗糙;他们的武器各式各样,棍棒锤叉五花八门,却少有制式刀槊;他们的站队有些凌乱,彼此之间显然甚为生疏。。。
然而他们脸上的神色却是一般无二的坚毅与勇敢,在同一面写着“晋”字的大旗之下,他们昂首挺胸,仿佛那一道永不可破的万里长城!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段随派去南下求援的快马收到了奇效!归功于谢玄、刘牢之等人不辞辛苦地奔走呼号,他们发动到了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在短时间内汇集成一股洪流,以赴死的姿态赶来,硬生生堵在了俱难的身前!
离着最近的下邳郡统共不过区区三千郡兵,在谢玄的口绽莲花之下,却抽出了整整两千人前来;数日前刚刚被朝廷加封为建威将军的高密内史毛藻之赶来了,身后是两千淮阴兵;大大小小的流民帅带着各自的部曲来了,其间自然少不了李都与刘斌;刘牢之众兄弟也来了,他们不眠不夜,疯狂找寻昔日行走江淮时候结识的故交好友、江湖豪杰,竟也凑来了上千人马!
一股股的细流汇成了奔腾的洪流,此刻不大的几座山丘之上,“晋军”的人数竟然不下万人,光从人数上看并不逊色于俱难大军。但是谢玄、刘牢之心里清楚,这支仓促汇集的军队,其战力绝不可与俱难军相提并论。倘若叫俱难探得虚实,只需放心大胆地派出全军猛攻一场,只怕己方免不了落个分崩离析的下场。
然而他们没有退路!他们的身后是正在搏命死战的骁骑军,再往西则是苦苦对抗彭超大军的彭城军。。。他们只有在此死守,为骁骑军争取时间,为骁骑军那并不大的胜算尽自己的全力,流自己的鲜血!
这一刻,他们便是那塞外风沙中屹立千年不倒的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