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带了不下五百条汉子过来,人人都披了薄薄的皮甲,持着铁刀木矛,这等装备看在骁骑军眼里自然是“惨不忍睹”,可在流民武装里却已算了不得的存在了,显然毛藻之那里出力不少。
反观李都这边,其部众只是一袭布衣,更有不少人手中举着木棒粪叉,刘斌看了禁不住哈哈大笑,双手昂然叉在腰间,一副“老子吃定了你”的模样。
蓦然间堡内一阵震天鼓响,两骑自堡门内并辔纵出,其势如电!战马神骏,马上骑士更是甲胄齐全,手上所持马刀一看即知锋利异常,令人不寒而栗。刘斌与手下一愣,这小小坞堡里头,哪里来的骑兵?
鼓声不断,两骑之后又是两骑,再两骑。。。堡门里不停冲出骑兵来,仿佛无穷无尽,刘斌与五百手下目不暇接,先开始还自脸色正常,到后来堡门内出来的骑兵已然多的在两侧排成了长长队列,刘斌那边顿时哗然一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深秋的阳光虽不算强烈,可当三百训练有素的骁骑军精锐摆出整齐的冲阵,高举的马刀顿时映射出炫目的寒光,直照得刘斌等人睁不开眼来,人人脸色变得煞白,胆子小的早已双腿打颤,偷偷溜走的也不在少数。
刘斌还算有骨气,没有掉头逃跑,颤声道:“李都,你,你竟敢私通秦军?”显然把三百骁骑军当成了秦国胡骑。
李都大笑不止:“胡说八道!这些都是李都的朋友,何来秦军一说?”
话音刚落,堡门内呼啦啦又冲出十骑来,正是谢玄、段隆、刘牢之、孙无终、何谦、诸葛侃、高衡、刘轨、田洛与田泓兄弟。
谢玄一马当先,朗声道:“在下陈郡谢玄,今日得见刘帅,何其幸甚!”他本人丰神俊朗,配上胯下的无暇白马,再以身后三百雄军为衬托,当真显得气势非凡,压迫感十足;然而他说话时笑容满面,话也说得客气,又让人不由自主心生亲近之感。
“哎呀呀,竟是谢公子当面!幸会,幸会啊!”刘斌松了口气,慌忙拱手致意:“不知谢公子此来,何事见教啊?”
谢玄一笑,说道:“谢玄昨日到此,得李帅好生招待,今日又见刘帅风采,不由得心生感慨,江淮之间,每多豪爽男儿也!谢玄平生最爱结交好儿郎,今日大伙儿有幸相聚,正是缘分,何必刀来剑往?来来来,不如入堡一饮,有什么事说不开?”跳下马来,上前不由分说拉起了刘斌的手,拖着他往堡门而去。
刘斌情知谢玄这是来做和事佬了,心中万般不愿,可一来对方三百骑兵怒目而视,明摆着真打起来自己这边就是个一败涂地的局面;二来谢玄谈笑风生,气度超逸,他竟然无法拒绝!于是就这么给拖着走了进去。身后几百流民兵目瞪口呆,可哪一个也不敢上前阻拦。
李都、刘牢之等人也都返身入堡,皆拥在谢玄身后。刘斌给谢玄拖着,浑浑噩噩来到了堡中大厅。厅中早已备下酒水、果脯,大伙儿开坛畅饮,绝口不提“决战”之事。
谢玄风度翩翩,能言善道,既文雅又不失豪态,全不像一般士人那样盛气凌人或者装腔作势,其言行对于这些自认身份悬殊的流民帅而言,简直魅力无限。几通酒下来,刘斌便已为之折服,大声嚷嚷道:“谢公子竟肯与我刘斌这等粗人折节相交,没说的,我与李都之间的小小不快,就此烟消云散!”
李都大喜,上前道:“刘哥豪气!以后但有差遣,小弟绝无二话!”
刘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运气倒好,居然认得谢公子这等高士!”
谢玄一手一个牵起李都与刘斌,说道:“哪里来的高士低士?皆是一起饮酒畅谈的好朋友罢了!来来来,且满饮了此盏!”
三人一起举杯,一饮而尽,继而相拥大笑起来。厅中气氛愈佳,李都又将刘斌麾下的大小头目喊了进来一起吃酒,堡外的流民兵也有肉食伺候。
酒过三巡,大伙儿兴高采烈,一团和气。便在这时,有人冲进大厅,高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来了几千官兵,瞧着气势汹汹!”
“官兵?”李都一愣。
“正是官兵,打的是毛字旗号!”那报信之人答道。
“毛字旗号?莫不是淮阴毛内史到了?”大伙儿面面相觑,一起看向刘斌。刘斌摊开双手苦笑道:“我亦不知发生了何事,实不相瞒,我可没本事请得动毛内史亲至。”
谢玄点了点头,说道:“无妨!大伙儿且出去瞧瞧。”
。。。。。。
坞堡之外,旌旗招展,两千淮阴兵刀枪如林;“毛”字大旗之下,一骑突在最前,正是高密内史毛藻之亲率大军浩荡而来。然而堡门下的三百骁骑军仿佛三百头猛虎,人数虽少,气势却犹胜一筹,跃马横刀,生生把远道而来的两千淮阴兵“拦”在了百丈之外,逡巡不前。
原来刘斌带来的人里不少是毛藻之的部众,有人长了个心眼,眼见骁骑军源源不断出现,当即偷偷潜出人群,抢过队中为数不多的马匹,一路疾奔赶回淮阴报信去了。
毛藻之听说李都竟然“勾结”秦军,当真是又惊又怒;定下心来仔细一问,说是来了不过三百骑左右,还住进了李都坞堡之中,他心中一动,蓦然生起了强烈的功名之心。
秦军肆虐江淮,百姓恨之入骨,可谁也拿他等没法子,不消说,此时若是有人能够站起来,狠狠教训秦军一番,必将赢得极高的名望。毛藻之寻思:自己治下两千淮阴兵战力尚可,对付三百秦军想必问题不大。平日里这些胡骑来去无踪,步兵无可追寻,只好作罢。这次可谓天赐良机,居然有三百骑就在左近的淮浦,正所谓瓮中捉鳖耳,焉能放过?
毛藻之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功成名就后的一幕幕场景:江淮百姓交口称颂;流民四方来投;大小流民帅纳头而拜;朝廷高官厚禄接踵而来,甚而毛家也一步步走向了门阀之路。。。一念至此,毛藻之心头有如火烧,再也按捺不住,当即点齐淮阴城里的两千郡兵,出城往东北急奔,直扑淮浦。
两处离得极近,不过三十里路程,毛藻之与两千淮阴兵很快到达李都坞堡之下,果然正有三百胡骑枕戈以待。毛藻之既喜且惊,喜的是胡骑并未离去,此番大事谐矣;惊的是敌军看来好生精锐,虽只三百骑却是杀气熏天,只怕今日即便能啃下对手,少不得也要崩掉几颗大牙!
毛藻之不敢仓促进攻,于是排兵布阵,欲徐徐图之,两下里便这么对上了。
这时候先是刘斌带来的人马迎了过来,七嘴八舌向毛藻之报告此间之事;继而谢玄、刘牢之、段隆、李都、刘斌等一起赶了过来,自然又是一番口舌。
毛藻之起先还有些将信将疑,后来见谢玄气度不凡,便已信了六七分;待段隆取过骁骑军信符,说是骁骑军奉大司马令移驻彭城,此三百骑为先锋云云,毛藻之顿时明白自己摆了个大乌龙,不由得面红耳赤。
谢玄何等聪慧之人?察颜观色之下,当即朗声道:“此事却是骁骑军的不对,既未行文通告沿途郡县,又不曾打起军中旗号,焉能不起误会?倒是毛内史赤胆忠心,为黎民社稷计,须臾间便赶到了此处!其忠其勇,谢玄佩服!”
一番话果然让毛藻之大为开怀,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淮浦为淮阴下县,藻之职责所在,焉敢不来?举手之劳,何敢当谢公子如此谬赞?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西南方向有人纵马而来,烟尘滚滚,马蹄声急切至极。马上骑士不待跑近,已是高声大喊:“秦骑进袭睢陵,又绕城往东南而来。据沿路驿站观察所报,其行进方向正是淮阴城,眼下离淮阴城只在三十里开外!”
“啊?”“什么?”“竟有此事?”场中一片哗然。
大伙儿面面相觑,再也想不到秦军胆大妄为至斯,兵锋竟然直指地处江淮中心的淮阴城!
李都更是郁闷:昨日到今日不过短短时间,我是先悲后喜,再悲再喜。。。本指望到此为止,不想这会儿又要悲了。老天爷,再这般一惊一咋下去,小人可真要受不了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