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后院的木槿树下,人比花娇的谢道韫有些心不在焉,怔怔看着几瓣花儿发呆。几个小姊妹嬉笑着走过来,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突然一起叫了起来:“阿元!段将军到府上了!”
“什么?他来了?”谢道韫双眼陡然一亮,脸上显出又惊又喜的神色。看那些姊妹时,却发现她几个捂了嘴拼命不笑出来,谢道韫顿时晓得给捉弄了,又羞又气之下直追着她几个跑,院子里顿时响起了银铃般的灿烂笑声。有人一边跑一边叫闹:“阿元,来这里!段将军在这里!嘻嘻!”
可这笑声须臾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谢玄虎着脸大步而来,几句话便将众女轰散,独留谢道韫站在场中。
谢玄上前道:“阿元!都说了段随绝非你的良配,你莫要再胡闹下去!对了,我得到消息,叔平明日便到建康。叔父说了,叫他一到建康便来府中一聚。。。”顿了一顿又道:“叔父与我都不是迂腐之人。。。那个,那个,你两个平日里可多多交往,无须顾忌!”不待谢道韫接话,转身离去。
谢道韫心中气苦:我几时胡闹了?还有,我就是不喜欢叔平,为何非要将我许配与他?不觉间她嘟起了任性的嘴巴,心道:明日叔平要来是吧。。。哼!那我今日就走,非叫他扑个空不可!
片刻之后,谢府的车夫王老六苦着脸将一架双马车偷偷牵出了府门——谢道韫对他威逼利诱,非要他驾车送自己去京口一游,王老六拗不过她,只好答应。谢道韫当下换了男装,又留书信一封,头也不回跳上马车就走。
车轮滚滚,马车疾驰在建康东边的官道之上,谢道韫连声宽慰心绪不佳的王老六:王叔!这架马车来头可不小,你的前任可是当朝五品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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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陵境内的大江之上,近百艘大小战船乘风破浪,自东向西直趋上游而去。
船队浩荡,其间既有蒙着牛皮、狭长细小的蒙冲,亦有船舷上开满了箭孔、大了不少的斗舰。船阵正中,一艘高达十丈的三层巨舰张牙舞爪,仿佛一条昂首怒目的巨龙,正是东海最有名的大海寇九天龙赖以纵横外海的八槽楼船。
此刻九天龙正与身旁数人大声谈笑,肆意指点着江山。一眼望去,那几人赫然正是晋国前青州刺史武沈,其子武遵以及庾希、庾邈两兄弟。
原来他几个动作麻利,联络到了与武沈素来交好、又颇有些野心的九天龙,于夜色中里应外合攻入了海陵城。大肆劫掠城中富户之后,他等散财招兵,一时间四下里过不下日子的穷苦汉子、无赖地痞、渔霸水寇乃至狱中囚犯皆从者如云,加上九天龙与武家的部属,总有八九千人之多。
大伙儿又搜夺海陵港口的战船,组成了颇为庞大的船队。也不耽搁,令旗指处,直往京口杀来。一路之上晋国水军寥寥,但有零星战舰,或被叛军击沉,或望风而逃。叛军舰队士气高昂之下势如破竹,数日内已到京口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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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红的牛油大烛燃得噼啪作响,将建康城桓府的大厅内照得犹如白昼一般,可桓熙脸上的阴沉却始终挥之不去。下首的郗超同样铁青着脸,鼻孔里不时呼出一口口气来,吹得长长的丰髯不住飘动。
他两个各自安分了几日,却发现全建康都在谈论段随势压桓熙的事儿。桓熙气炸了肺,当即喊来郗超,追问他如何对付段随。
沉吟半晌,郗超说了话:“此次全是我的过错!骁骑军中也有半数晋人,我只当你我出马,军中必然不敢违抗,段随也是手到擒来。却不曾想,这段随竟能驱动骁骑军上下对抗世子,却叫世子吃亏了!”
“哼!休说这些无用的。段随这厮我定要将其千刀万剐,只恨手上不过两千兵马,那胡贼却有四千骑兵!不若我等喊上毛安之,他掌有禁军五千,两下里加起来定可对付得了段随!”
郗超一阵腹诽:我说我的世子诶!你当这是两国交兵么?还是儿戏一场?三军皆是桓公帐下,真打起来西府实力大损不说,还叫亲者痛仇者快,到时非引来桓公的雷霆震怒不可。何况真个开战,这帮子胡人没了退路,定然收不住手脚,势必叫这大晋的京畿之地变作了修罗场,那才真叫作孽了!”
当下道:“世子!此事万万不可。我观那段随并未生出反心,此次只是意气之争罢了。若是你真个提兵去战,桓公定然要怪罪到你我头上,反而着了段随的道儿!”
桓熙恨声道:“难道我堂堂桓家世子,再加上智计百出的郗景兴,竟然奈何不了他一个北来胡人?”
郗超眼珠子一转,冷笑道:“那倒未必!照我说,此事还需着落在桓公头上。”
桓熙眼睛一亮:“不错!我即刻赶回姑孰向父亲具言此事,请他出手。想来耶耶总不会为了他一个外人叫我难堪罢?”
郗超心中暗骂:世子你糊涂啊!桓公是何等人物?倘若得知你是为了一个女子而与段随大打出手,哪里还肯理会于你?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就算是好的了!
轻咳一声道:“世子莫要着急。这样罢,我随你一同回去姑孰。只是。。。世子若是信得过我,且按照我所说的向桓公进言,却不可讲那谢家女郎的事情,如何?”
“嗯?”
郗超凑到桓熙耳边细细说了一通,却是教桓熙在桓温面前进言,只说段随与王谢等大族勾结,生了不臣之心,恐怕要对桓家不利。这样一来,桓温必然会夺了段随的兵权。但有桓温出马,骁骑军定然不敢闹事。
桓熙听了连连点头,继而大声道:“我自然信得过景兴!只是我心中怒气难消,若无他事,不如明日一早我两个便快马往姑孰去,如何?”
“自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