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熙的年岁大了谢道韫不少,早已婚配,以谢道韫的家世自然不可能嫁去作妾。巧的是,桓熙的原配去岁不幸病故了,今日他一见谢道韫的风姿,顿时不能自拔。
桓熙是真个对谢道韫上了心,一回去便召来了郗超,请郗超帮他去谢府探探口风。一来他摸不清桓温对谢家的态度,不敢轻易造次;二来谢家到底是连皇家求娶都敢拒绝的大人家,总得看看谢家对此事的态度再说。倘若谢家乐见其成,他便好跑回姑孰去求自家耶耶答应此事;万一谢家严词拒绝,自家耶耶又无此心,此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这边厢谢家则乱作了一团,只怕桓熙这浑厮来个霸王硬上弓,强娶谢道韫。莫说谢道韫本人千般不肯、万般不愿,便是谢家也绝不愿将阿元嫁去那欺凌晋室的桓家。那样一来,谢家的累世清名定然是一朝丢尽,再也抬不起头来。
桓熙一走,谢安便找来谢玄相商。谢安心下焦躁,在屋里来回踱步,谢玄则垂首侍立,单等叔父发话。
“说起来阿元也到了婚配之龄了。。。”谢安突然停步,开口道。
“是!”谢玄晓得叔父的心思,恭恭敬敬地回答。
“你是阿元的兄长,自小感情最好。依你之见,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配与阿元?”
谢玄想了一想,郎声道:“我谢家的女儿自然是嫁去王家最好。前番王右军(王羲之当过右将军,时人称其为王右军)不是曾与叔父谈起,有意为叔平(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的表字)求娶我谢家的女儿么?”
“叔平?”谢安沉吟半晌,缓缓道:“逸少(王羲之的表字)几个儿子里面,叔平略显平庸了些。阿元素来自负才华,一向心高气傲,只怕她。。。”停住了不说话。看得出来,他是相当溺爱这个侄女。
谢玄正色道:“正是因为阿元才气过人,侄儿才觉着叔平合适。叔平才气一般,然则秉性忠厚,与阿元正合互补之意。倘若如子猷(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的表字)那般,侄儿反倒觉着不妥。子猷才气自然过人,却性傲落拓、放诞不羁,真个成了婚,只怕与阿元落个日日争吵的局面!”
王徽之为人骄傲随性,行事但凭一时喜好,极富魏晋名士任性旷达的风采。有一夜下大雪,他一觉醒来,打开房门眺望四方,见月下一片皎洁,于是叫家人拿酒来喝。喝着喝着忽然又想起老朋友戴逵(表字家道,东晋著名画家,终身不仕),他兴致一起,居然连夜坐小船赶往戴家。戴家住在邻县,船行了一夜才到。结果到了戴家门口,王徽之竟然没有进去,又下令原路返回。人问其故,王徽之道:“我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其人之放诞不拘可见一斑。
谢安低头思索,过了片刻,他沉声道:“羯儿所言有理!”接着道:“逸少早有此心,若是得阿元进他家门,想必求之不得。既然如此,也不用问他的意思了,这样罢,你且去和阿元说说,总要瞧瞧她的心思。”
“是!”
。。。。。。
谢玄得了谢安的指示,当下跑去谢道韫处。兄妹之间自然不用避讳,谢玄先说了桓熙之事,顿时把谢道韫吓得不轻,连声道:“桓熙根本就是个不学无术、仗势欺人之辈,阿元万万不肯嫁与此等无德无才之人!”
谢玄一笑道:“便是你肯嫁,叔父与我也不肯答应啊!这不就是来与你商量,寻个合适的夫婿么?”
谢道韫面色一红,低低道:“这等事,何时轮到我一个小小女子来做主?”
谢玄哈哈大笑:“寻常人自然全凭父母长辈做主,我家阿元却非寻常人也!”
谢道韫扑哧笑了出来,并不接口。
谢玄正了正脸色,开口道:“阿元,叔父与我皆有意将你许配给叔平,你意如何?”
王谢两家往来频繁,子弟们打小都在一起嬉闹,谢玄谢道韫与王羲之几个儿子自然是熟悉的。谢道韫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摇着头说道:“羯哥你自己也曾说过,叔平他最是庸碌迂腐。我,我,我却是不满意的。。。”
谢玄没好气地道:“早知你会这般说话。说叔平才气平庸,那是与他几个兄弟相比较。放在建康城中,我瞧也没几个士子比得了他!”
谢道韫大声道:“休说阿元自小得叔父这样的高人每日教诲,便是几位兄长,封胡羯末(封是谢韶,胡是谢朗,羯是谢玄,末是谢川,皆为谢家子弟的小名),哪一个不比叔平强了百倍千倍?我日日所见的都是这等人物,却叫我如何甘心嫁与平庸之辈?”
不得不说,谢道韫真是个心直口快的大方女子,有什么说什么,在胞兄谢玄面前更是毫不避讳。
谢玄给她堵得一滞,过了半晌才道:“那么子猷合你意否?”
谢道韫依旧摇头:“子猷才气差可,然则为人放诞不羁,整日里邋里邋遢的,瞧着难受。要我说啊,他早已为自己那随性的大名所累,反倒变得无趣!”
“叔平庸碌,子猷邋遢,。。。这也不行,那也不好,难道你真想嫁与桓熙那等鲁莽武夫?”谢玄来了气,脱口而出。
谢道韫嘟囔着嘴道:“桓熙那等粗人,阿元都不齿于口,羯哥再也休提!”不待谢玄接话,又道:“然则也不是个个武夫都那般粗鄙不堪,譬如。。。譬如羯哥自己,不也老想着金戈铁马,沙场点兵么?文武双全岂不是更佳?。。。”声音越说越小,渐渐含糊不清,脸上显出一丝莫名的红晕来。
谢玄见妹子说话含混、面色有异,不由得觉着些许奇怪,突然间心中一动,盯着谢道韫双眼道:“阿元,你老实说,莫不是对那段随生了意思?”
谢道韫嘤咛一声,扭过了头不肯看谢玄,嘴里说道:“羯哥说什么胡话!阿元才没有对那武夫生出了意思。。。阿元对哪个都没生出意思,情愿在家中侍奉叔父!”
这等小女儿的娇憨神色哪里能瞒过谢玄?
谢玄苦笑一声道:“阿元,此事万万不可!段随的确文武双全,出身也不差,可他到底是个北来胡人。更何况他早已娶过了正妻,只此一点,此人就绝非你的良配啊!”
“他已然娶妻了?”谢道韫浑身一震,豁然转过身来。虽说与段随会过数次,家中也与谢玄谈到过段随,可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也没有打听人家私事的道理罢?谢道韫还真个不晓得段随已然婚配。
也不是说谢道韫对段随就真个一见钟情了,只是她自小眼界过高,平日里碰到的那些士子,要么觉着才气不高,要么嫌人家无病**缺少阳刚之气。难得碰到段随这个卖相与实力都不差、行事又有些“玄奇”之人,不觉勾起了谢道韫心中的几分好奇,对段随的好感确实不少。
谢玄见她如此反应,心道幸亏早早说出了段随已婚之事,要不然拖得久了,万一阿元与段随往来频繁,真个日久生情,岂不大大麻烦?以阿元好强争胜的性子,天晓得闹出什么后果来。
当下正色道:“不错!段随是海西公嫡裔,早在前燕时便已娶妻可足浑氏,正是前燕可足浑太后的侄女,前燕豫章公可足浑翼的女儿。前番我曾往丹阳郡城拜访段随,见过他的夫人,他两个端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消说,这番话他是有意说给谢道韫听的,就是要打消阿元心中任何与段随有关的想法。
少女情怀总是朦朦胧胧,说不清也道不明。谢道韫未必就一心喜欢上了段随,可心中却也隐约想到过这方面的可能。这时候谢玄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浇到了头上,谢道韫大感失落,幽幽道:“羯哥,今日我有些乏了,这事儿改日再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