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鉴所部日夜兼程,行进极速,不日便渡过了淮水。这一日傍晚时分,他等终于到达张蚝部的驻地八公山,两军会和一处。
八公山山势延绵,峰峦叠嶂,虽说看着海拔并不高,却颇有些云蒸霞蔚、草木离离的味道。微风拂过,春日里已显茂盛的草木随风摆动,映着落日的霞光,仿佛人影憧憧。
“郎君,此处景致甚是好看呢!”小晴儿半眯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有清香的草木之味钻入肺腑,说不出的舒坦。
身边的段随没有答话,晴儿睁眼看时,却见他睁大了眼睛四处乱看,其神情颇为专注,口中更是发出啧啧之声来。晴儿大奇,正要开口时,就听段随叹道:“这便是八公山啊!果然远观之下,草木皆类人立啊!哈哈哈哈!”
段随在那里自说自话,晴儿听得莫名其妙,却哪里晓得日后那一场鼎鼎有名的淝水大战里头,这八公山上“草木皆兵”,吓得寿阳城头的大秦天王苻坚信心全无。段随满脑子都是淝水之战,这次有幸亲临八公山,少不得要好好勘察一番。
晴儿见他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无奈摇头,心想:郎君又这般神神叨叨了,隔着三五日总要如此一番,不理人家,真是可气!心中微愠便不再理他,撇过头去与身侧一个段家儿郎聊天。
这却是段随特意安排,挑了几个身手不错的段家儿郎负责保护晴儿。在段家儿郎眼中,晴儿便是他等的主母,可怠慢不得。
是夜,秦军宿于八公山。
。。。。。。
眼见援军到达,张蚝求胜心切,第二日一早便与苻鉴挥军往寿阳开去。
八公山离着寿阳城不过数十里,其间斥候往来频繁,秦晋双方的行动可谓谁也瞒不过谁。偷袭是不要想了,双方堂堂正正决战一场罢。
桓温听说秦国援军到达,且与八公山秦军合兵一处挥军来袭,当即留一部晋军戒备寿阳敌军,点齐剩余人马出寨迎敌。
正午时分,两军在石桥遭遇!
阳光甚是刺眼,晋军整齐划一的素色甲盔映射出道道光亮,更增军容雄壮。对面的秦军衣甲则是五花八门,什么老秦军式样,前燕军式样,豫州军式样。。。便是段随这五百弟兄与他人也大不相同。
这也没办法,秦国以一隅之地尽收关东,如今千头万绪的事情都在进行之中,其四处攻伐的脚步又一刻不停,哪里来得及给全国军队一起换上统一的军服?只是两相对比之下,秦军看着未免有些邋遢。
远处晋军中军阵中,桓温嘴角微抬,露出一丝不屑之意。陡然间他双眼一亮,嘴角落了下去,紧接着瞳孔收缩起来,原来目光所及之处,一支几千人的骑兵赫然眼中,昂首阔步,马刀赛雪!
桓温暗叫一声不好!前番襄邑惨败,燕国骑兵那赫赫声威犹自历历在目,他心里头对这些北方骑兵当真是有些发怵。
眼前的秦军虽不是那支力克三十万燕军的秦国主力部队,其战力也自不凡,双方交手数次,晋军不过仗着矛尖甲厚、人数占优才将之逼退。如今他等卷土重来,不但人数倍增,更要命的是居然来了支机动性极高的骑兵,正可借以冲动晋军倚为凭仗的大阵,不由得让桓温大感头痛。
晋军左右两军的统帅,一个是淮南太守、建威将军桓伊,另一个则是南顿太守、宁远将军桓石虔,两人皆为桓氏亲族。桓石虔粗豪勇武,乃是晋国有名的猛将;桓伊儒雅文气,精通音律,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这时候他两个也观察到秦军添了骑兵,吃了一惊,当下纵马过来,想与主帅桓温商量战术。
“野王(桓伊小字),镇恶(桓石虔小字),你两个不在本阵备战,来中军何事?”桓温皱了皱眉头,淡淡问道。
桓温话中似乎有些责怪之意,桓伊与桓石虔微感惊讶,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桓伊开口道:“大司马!秦军骑兵不少,我等是否要调整战术?”
按照原本的战术,晋军只管结成严密的阵势,缓缓迫进便可。如今秦人添了骑兵,便可绕阵游弋、以骑弓打乱晋军的阵型,或者强行冲击以破晋军阵势,故而桓伊有此一问。
不料桓温脸上露出怒色,喝道:“你两个多虑了!不过些许胡贼,何须忧之?速速回去本阵,便按原计执行!”桓伊与桓石虔愣了一下,随即垂头而去。
桓温不是不想变阵,怪只怪秦国援军来得太快,他自己又大意了,以为凭借尖矛厚甲正面决战便可获胜,故而军中以主攻的矛兵为主,并不曾带够对付骑兵的强弩劲矢。如今两军已然对峙阵上,再行变阵只怕效果不佳,弄个不好反而堕了大军的士气。
桓温是何等人物?数十年金戈铁马,其威名之盛,天下少有。纵然因为上次惨败慕容垂之手,对北方骑兵生出了些许心结,可这区区两万秦军焉能吓到他桓温?故而桓温决定,索性以不变应万变。这时候他一脸的沉静闲淡,其气度终究不是桓伊与桓石虔两个能比的。
纷繁复杂的令旗不断摇动,变幻着各种旗语,传令兵如流水般退下去又跑回来。。。两军各自发动起来,一队队、一列列,一个方阵挨着一个方阵,看的人眼花缭乱。
很快双方的前军撞在了一处,鲜血飞溅开来,残肢断臂甚而头颅不时被抛到空中,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注视着下方残酷而血腥的杀场。
两军各自拼尽了全力,辛苦不堪。前面的战士才一仆倒,后面即刻便有人补上缺口,死死顶住。带血的长矛直刺过去,穿透了对手的胸膛,可未及收回长矛,一柄胡旋而来的钢刀便将长矛的主人削去了脑袋。。。
激战良久,晋军到底占了甲厚的便宜,压着秦军缓缓向前推进。秦军果断派出了一支援军,生力军加入战团,又将局势稍稍扳回。桓温点了点头,晋军中军也杀出一支部队来,再次帮晋军赢得了优势。
双方不断增兵,但始终不曾动用左右两军。桓温心里清楚,这等局势之下,必须要有耐心,若是三军齐上,一旦陷入纠缠不清的苦战,那时候秦军只需派出骑兵瞅准空档一个突击,便可决定战局。眼下这般,双方在相同数量上对战,晋军总是占优,那便好办了,慢慢磨死秦军便是。
然而苻鉴与张蚝又岂是泛泛之辈?只见秦军本阵又杀出一支队伍来,一阵风到了场中。这一支秦军战力好生强悍,特别是那为首之人,铁矛到处,晋军纷纷倒地,全无一合之敌,有几个晋军将领咬了牙上前阻挡,也被他一一刺倒。
原来是“万人敌”张蚝眼见情势不妙,亲自率队冲杀出来。此人名不虚传,其勇悍令人叹为观止,他这一军上阵,竟然生生把局势扳了回来,打得晋军不住后退。
桓温焦急起来,敌将勇悍至斯,晋军里头怕是只有桓石虔才能相抗。可是由于秦军的骑兵排在大军左侧,桓温排阵时特意让桓石虔领了右军,想凭借他的勇武硬扛骑兵,这时候自然无法再调桓石虔入中军。
阵上晋军后退不止,后面的三军不由得有些慌乱,发出嗡嗡的杂声来。桓温心知再这般下去,士气定然要糟,到那时败局就无可挽回了。无奈之下,也只得全军杀上,决战一场,且看桓石虔右军能否扛住秦军骑兵罢了。
事不宜迟,令旗挥处,三军一起威喝,踏着整齐的步点向前冲去。
秦军这边,苻鉴大声喊话:“将士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今日若是大胜,人人赏赐加倍!不,三倍!有敢退者,杀无赦!”隆隆的战鼓声大起,秦军大队蜂拥而上,狠狠与晋军撞在了一起。
晋军显然占到了上风,秦军纵然有张蚝搏命在前,依然被打得节节后退。然而远处的晋军主帅桓温却变了脸色——秦军虽退不乱,阵势俨然,死死拖住了晋军。如果就这么打下去自然是晋军获胜无疑,可是不远的地方,数千秦军骑兵已然踏出了第一缕烟尘,如雪的长刀高高举起,那冷光刺的人眼睛生疼!
糟糕!桓温没料到秦军这般强悍死硬,竟然未曾出动骑兵就生生顶住了自己的雷霆攻势。如今晋军底牌全出,包括桓石虔右军在内,全都陷入了最不愿意面对的苦战,而秦军的骑兵必然是瞅准了晋军的软肋,越马扬刀,就要来收割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