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月里的时节,春风拂面,绿草茵茵。辽阔天地之间,两骑并辔前行,马上的骑士看着甚为年轻,一个身材雄阔,另一个却娇小许多。
“郎君,你这马儿好生傲气,我的马儿稍稍越它一头,它都要超了上来,绝不肯落后。”那身形娇小的骑士说道。
“哈哈!那是自然。大骊可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岂肯落后?”那身材雄阔的骑士开怀大笑。
“哼!我这马儿可也不差!驾!”娇小骑士突然一夹马腹,箭也似地窜了出去,眨眼跑出老远。
雄阔骑士长笑不停,双腿微微用力,坐下马仿佛晓得主人的心意,撒开四蹄狂奔起来,其疾如电,不多时便赶了上来。
眼看便要被超过,娇小骑士突然猛拉缰绳,那马儿“嘶溜”一声,向前腾腾冲出几步,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雄阔骑士只轻扯马缰,坐下那大黑马也不嘶喊,原地打了个转儿,竟然就此顿住了足。两相一比,这大黑马可比娇小骑士那马儿神骏了许多。
娇小骑士娇嗔起来:“郎君又欺负人!”声若黄莺出谷,说不出的清脆好听。
“我错了还不成么?要打要罚,全凭晴儿做主!”雄阔骑士一脸坏笑。
“又说大话,那你将大骊换了给我,如何?”
“自无不可!”雄阔骑士正色道。不料话音刚落,他胯下黑马仿似听得懂人言一般,连连摇晃马头,打出响鼻,犹如在那里抗辩。
两名骑士看看黑马,又对望一眼,禁不住一齐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清澈洪亮,荡漾开去,直飘到远远的天际。
他二人自然就是段随与他的新婚妻子可足浑晴。
那日五重寺见过慕容燕与元妃之后,段随又在慕容垂府上盘桓了数日,与慕容父子整日价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依依分离之时,连慕容垂都告了假出来,直送到灞桥之东,折柳相送,挥泪而别。
临行之前,慕容垂牵出一匹大黑马来,赫然竟是段元妃的坐骑大骊。这却是元妃的意思,将大骊赠与侄儿,助他鹏程万里。段随含泪接过,不想大骊甚通人性,竟然犹自记得段随,两个复又亲密无间。相比之下,可足浑晴的马儿虽也是府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坐骑,却终究差了天生神骏的大骊一筹。
为了行路方便,可足浑晴换了男装,与段随两个备足干粮盘缠,就此东去。两人一路行来,感情日增,又得天气日益晴好,郁郁心情也渐渐平复。小夫妻两个时常追逐打闹,笑容终于挂回了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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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随与晴儿的目的地乃是黄河北岸河阳的西北山中,费连阿浑与百余骁骑军弟兄栖身的那座山寨。
两人走走停停,这时已然到了黄河南岸的渑池地界,却发现此地处处可见马队往复、兵丁梭巡,与一个月前段随打此经过往长安去时,满眼冷冷清清的模样大相迳庭。
段随与晴儿不得已,寻地方藏了身去。他两个使重金敲开一户乡民家门,此刻便在乡民家中吃喝些热食,顺便打听些消息。
“老丈!此地缘何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那些兵卒骑士,其衣饰面貌瞧着不像咱秦人模样啊?”段随开口发问。渑池属秦国故地,故而他自称“秦人”,套套近乎,免得此间乡民生疑。
此间主人是个老者,闻言气鼓鼓地答道:“哪里是咱大秦的精兵,都是些丁零杂胡,领头的唤作翟斌。也不知天王如何想的,将这帮腌臜杂胡安置在此地,只怕我等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秦人便是如此,除却氐人与汉人,其他各族在他等眼里,俱为胡夷罢了。
原来苻坚大肆迁徙鲜卑及关东杂胡各部,多数入了关中,也有落脚他处的,比如这翟斌的丁零一族便给安置在了渑池、新安一带。翟氏丁零世居西域康居,后来举族迁入中原,四十年前翟斌曾在襄国朝见后赵天王石勒,被封为句町王;赵亡后翟斌又臣服于燕国,如今秦国灭燕,翟氏丁零又给安置到了此处。
段随恍然大悟,难怪外面乱糟糟的,原来正好碰到丁零人举族迁来。瞧那些丁零人的服饰相貌,的确与扶余蔚当日在邺城聚集的贼众有相似之处。
段随与晴儿吃饱喝足,早早便去歇息,却是打算到半夜时分出发,借夜色避开丁零人。在他二人心中,丁零人可没什么好东西,少惹为妙。
到了半夜,两人悄悄起身,牵马而出。主人家睡得香甜,并未发觉。
段随与晴儿先是缓行了一阵,见四野里毫无动静,当即加快马速往东疾驰而去。天空中繁星点点,月色正浓,微风袭来却并无寒意,这等月夜里策马奔腾的感觉极是舒坦,段随与晴儿一个劲地催马迎风。到天明时,已然跑出了渑池地面,到了新安地界。
不料这新安地面上丁零人更加众多,段随与晴儿不住闪避,到后来眼见避无可避,索性走了出来,在官道上大大方方的放马信步,心中却着实捏了一把汗。
其实丁零人也是初来乍到,见两人气度不凡,胯下马匹又颇为神骏,摸不透他二人的来头,倒也无人敢于上前阻拦。
段随与晴儿松了一口气,一路往前,直行出了好几十里,快到新安城时,却见城门洞里驰出一彪人马来。段随心中一紧,不由得勒住了缰绳。
眼前烟尘大起,那彪人马哒哒而来,有人在其间大喊:“世子,便是他两个!”竟然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段随暗暗焦急起来,脸上却是一脸镇定,对着可族浑晴道:“晴儿勿忧,万事有我!”晴儿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那彪人马赶到近前停了下来,为首之人约莫三十岁年纪,脸上坑坑洼洼,目光凶狠,看着就不是个善类。这人一眼看到段随胯下的大骊,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喃喃自语:“果真神骏!”
他咽下一口口水,开声道:“某家翟真,乃是这新安城之主!听说有两位贵客路过,特来相会。却不知两位从何而来?”这翟真正是翟斌的嫡亲侄子,翟斌无子,便以翟真为世子,故而他自称新安之主倒也没说大话。
边上有讨好的随从叫道:“世子何必与他两个客气?且让小的上前,直接取了他的马匹便是!”原来这次却是大骊惹了祸,此马太过神骏,有丁零人看着眼热,便去报告主上,结果便把素来爱马的翟真给招了来。
翟真大怒,一鞭子将那随从抽了个头破血流,喝道:“混帐东西,何敢无礼?”这厮有些心计,没搞清楚段随与晴儿的来头之前,可不愿意随意招惹,毕竟丁零人也不过是新附秦国,并不得秦廷看重。
段随无奈,拱手道:“不敢叨扰大人!我两个只是长安客商,打此路过,往关东行商罢了。”
翟真心中一喜:若只是客商,那便好办。突然间磔磔冷笑起来,声若孤鹫:“长安客商?怕是信口胡说罢!你两个身无长物,却跑去关东贩些什么?我瞧啊,莫不是落了单的贼寇?”
“大人说笑了,我两个怎么会是贼寇?大人治下,这新安附近哪里会有什么贼寇?”段随陪着笑,顺带着拍了翟真一记马屁。
翟真愣了一愣,心道硬说人家是贼寇确实不妥,若是渑池新安一带出现贼寇,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一族丁零人大是无用?眼珠子一转,突然对着边上一个衣着华贵的人说道:“段兄你且瞧瞧,他两个长得如此白皙,决计不是长安秦人,我瞧多半是鲜卑人!”
那被称作“段兄”之人点了点头。翟真转过头来,声音变得极为冷厉:“从来都不曾听说长安城里还有鲜卑客商。嘿嘿,你两个莫不是私逃出来的要犯?”
不待段随再行争辩,翟真露出了贪婪的本色,大手一挥,四名丁零骑士越众而出,拔刀平指,直趋段随与晴儿。
段随担心伤到晴儿,一提马跃了出去。他拔出长刀迎上四骑,只听啪啪之声大起,眨眼之间,四名丁零骑士尽数跌下马来,躺在地上大声呼痛。段随的弓马功夫日益精进,胯下又是心意相通的大骊,对付这几个杂碎可谓轻而易举,这还是段随不敢伤人,只用刀背便将他等拍下马来。
那“段兄”眼睛一亮,倒是不曾想到段随手底下功夫这般俊。翟真恼羞成怒之下,狂吼一声,竟然一催马匹,挥舞着一杆长槊亲自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