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漫无边际的黄沙,径直铺到天边落日,与漫天的云霞接连到一起,也不知是黄的云,还是红的沙。却是一种真正惊心动魄的美,能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敬畏,这天地造化的神奇。
木姑娘用袖摆几乎挡住了整张脸,有些闷闷地开口:“花姐姐,你确定我们找对地方了吗?”说实话,就这比她还要平的一地黄沙,她真看不出来哪里像个王城的样子。
花无心平展了双手,微闭着双眸感受着风中的气息,轻声开口:“怎么可能会错,我已经闻到了,琉璃的味道。”
闻言,木姑娘不禁也学着她一样,细细嗅了嗅,然而除了吸到一鼻子弥漫在空中的灰以外,她表示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味道。正思忖着要不要再问问看楚修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就听花无心接着说道:“现在还早,等到月上中天,赤色的月光照耀大地,木莲花的香气,会带我们回到最初的起点,在神明的指引下,找到沉睡的琉璃古城。”
听她说罢,木姑娘不禁抬头看看天边火红的落日,貌似离月上中天还有好久啊,她从袖摆里摸出那一根枯败的木莲花枝,却又矛盾地想哭,丫几个时辰之内让枯木逢春,木莲花开,时间哪里够的?心情矛盾到极点的木姑娘默默地爬到车厢里坐下,明媚的月牙大眼死死盯住手上的木莲花枝,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开不开?你若再不开,我便把你劈成两半烧火取暖。”
楚修随后进来,刚巧看见她威胁一截枯枝的荒诞,心下不禁好笑,摇了摇头道:“我说,你这是软的不行,便来硬的么?”
见他眼里的调笑,木姑娘也不甚在意,她有气无力地开口:“相信我,虽然这个办法看着不行,但这已经是我这三天以来唯一没有试过的了。”天知道她这三天几乎是抱着它睡的好么?连男神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楚修接过她手里的木莲花枝,黑眸有暗光一闪,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我说,央儿,这木莲花花乃是天神的恩赐,是通神的,你这样出言威胁,不怕触怒天神么?”
闻言,木姑娘的脑海里却是一瞬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一身骚包的百花长袍,一把春秋不改的折扇,还有那永远都有些欠扁的笑容,但是再要仔细看看他的相貌,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她不禁疑惑,她什么时候认识这样一个人了,好像她遗忘的记忆,不是一般的多啊?想着她不禁撇撇嘴:“花神哪里有那么闲的,我随便说一句话他都能听见,再说了,我这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吗?”说着,她还甚是无奈地摊摊手,最后干脆悲叹一声直接躺倒在车上的锦垫上。
此时天宫上闲得除了盘点他百花露库存便是调戏百花宫花童的出颜上神再次一个大大的喷嚏,他花容失色之余不禁想,也不知道紫微那厮在凡界混得怎么样,他无限含春的眸子微微一眯,却是蓦地有些凝重,好像,他的堕凡期快要到了啊。
见此,楚修心下好笑,薄唇轻启:“你的歪理倒是多,不过,依我看,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她说罢,木姑娘却是没抱太大的希望,她有气无力地开口:“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办法,距离月上中天,不过几个时辰了。”
看着她皱巴巴的团子脸,楚修笑笑,柔声开口:“既是神花,便有灵性,你可以试着用心去感化它,让她感受到你的善意。”
闻言,木姑娘一瞬坐起,明媚的月牙大眼有些狐疑地看着他,试探性地开口:“你是说,让我改用更柔和一些的方式,怎么柔和,美人计吗?对你都不一定有用好吧!”
他温和的眉目倏地一敛,“有没有用,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想想,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她人品一下就好起来了呢,木姑娘不禁宽慰自己。她伸手接过木莲花枝,极小心地捧在手里,然后用上千年以来最为温柔的声音:“木莲花啊木莲花,你听到我深情的呼唤了吗?这是来自九重云霄最为纯粹的呼唤,只为一个你,乖啊,你要早点开花,这可是关系到了一个少女的成神之路啊。木莲花,木莲花,花开香满都,木莲花,木莲花,花开蓝过天。”
她笑着眉眼,一直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几句话,然而却是一点作用也没有,最后她干脆魔性地平展双手,无限悠长地开口:“天灵灵,地灵灵,芝麻开花。”然而这次好像她的人品已经耗尽,她用了近百种语调来念出这段神乎其神的咒语,却还是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楚修看着她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双眸,颇为无奈地开口:“央儿,你还是歇歇吧,再这样下去,就算是一万遍,木莲花也不会开的。”
闻言,木姑娘几乎是想上前掐死他丫的,刚刚说要用柔情感化的不是他么,现在又说没用,信不信花不开她先把他脑袋给开了?她甚至气愤地抬眸,有些龇牙咧嘴:“说要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敢不敢给个明确的说法?”
看着她炸毛的样子,楚修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但唯恐逗过头却是不敢再继续了,他清咳一声,颇为正经地开口:“你急什么,我话还未说完,小的时候,母后曾经跟我说过木莲花的故事,或许有人已经告诉过你了。这木莲花,乃是神佛之眼,上苍给之琉璃的恩赐,而这其中,更是牵扯到了水神之女琉璃,琉璃陨落于此,水神泪流三日,才有了琉璃河,木莲花近琉璃河生长,或许也是因为水神之泪的缘故,我想,若你能用泪水浇灌这枝木莲,或许也是很有可能的。”
听罢,木姑娘也觉得甚是有理,只是问题又来了,她现在根本就哭不出来好么?再一想到灌溉这个剽悍的动词,木姑娘只觉得心口一窒,丫的是要她哭出一盆水来么?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楚修好心地补充道:“若是哭不出来,你可以想想过往让你感到悲伤的事情,自然就有眼泪了,至于这个量的问题,只要真心,无须太多。”
悲伤的事情么?木姑娘不禁低头陷入沉思,她丫就是个悲剧好么?先是莫名其妙地被师父甩出上界出来找这劳什子的先天五灵,再是莫名其妙地卖身给一个毒舌自大又腹黑且不明物种的妖孽,去往碧落之巅第一天就被围观,然后还惹上了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黑衣变态,阴差阳错勾搭上了幽冥鬼尊结果她不识货错过了抱大腿的最佳时机,好不容易有了个女朋友,最后却差点差点魂飞魄散然后她连自己的心都奉献出来了,再次被占便宜来到楚都的第一天,就被当成刺客直接关到了牢房,遇上的女子一个个都比自己漂亮,好不容易认识个人品好相貌好家世好最关键待她好的公子结果却是晚了一步,直到现在,她除了貌似有一个一言不合就不告而别的老男人之外,根本就是什么也没捞着,成神之路连个影子都没有。
看着她变幻莫测的小脸,楚修不禁好笑着开口:“可是想到了?”
闻言,木姑娘从自己悲惨的回忆录里迅速回神,有些恍惚地开口:“这还用想吗?”对上楚修疑惑的眼神,她甚是耐心地解释:“你就看看我,我的眼睛,里面是不是饱含千帆过尽的沧桑?我压根除了悲伤就没有经历过其他的事情好么?”
见此,楚修倒是来了兴趣,他不禁打趣:“哦?那这样说来,刑公子他都算不上给了你快乐么?”
想到某个再次不告而别的老男人,木姑娘煞是痛心疾首:“如果你不提这个悲伤的源头,我们还是朋友。”
看着她故作忧伤皱到一起的包子脸,楚修心下好笑,脸上却还算平静:“如此说来倒是容易多了。”言罢,他干脆闭眸靠到身后的车壁上,再不说话。
见此,木姑娘也顾不得许多,只看着手上的木莲花枝,专注地酝酿哀伤的情绪,不过就两滴眼泪而已, 木姑娘表示,对于她这个身世坎坷的孤女,根本算不上问题好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酝酿了数个时辰却是一滴眼泪也无反而昏昏欲睡的木姑娘不禁抚额兴叹,她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明明是一些悲伤的故事,怎么回忆起来完全变了味道呢?难道是她的内心在刑大公子的惨绝人寰的无耻行径下变得强大了?还是说,也只有在那厮面前她才哭得出来?
楚修悠悠转醒,看到木姑娘欲哭无泪的小脸,心下好笑着开口:“怎么,酝酿不出来?”
闻言,木姑娘点点头,有气无力地开口:“不知道是不是我没喝水的缘故,所以眼睛太干了。”这也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听罢,楚修只是笑笑,拿起放置在车厢暗格里的赤霄剑起身,径自走出,却在转身之际轻飘飘地说道:“想想你所最不能失去的,终有一天,也会离你而去。”
夜里的沙漠倒是平静了下来,再无一丝的风,花无心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开口:“你说,她可以做到么?”
楚修笑笑,薄唇轻启:“你又何必问我,一切,不是早有定数了么?枯木逢春,春秋逆转,也只有自然之神可以做到了。”只是不知,她又是哪路神了。
闻言,花无心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天穹之上的月亮,大漠万里无云,整个夜空都是极尽的黑,忽而,那如玉盘高高挂起的月亮却是陡然发出一股诡异的红光,然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至漫无边际的虚空,见此,花无心红唇微启:“当赤月升起,照耀大地,神明会指引我们,找寻到最初的起点,一切,终于要结束了。”话落,她鼻尖轻嗅,蓦地笑开:“看来,她果真是做到了。”
随着一阵飘忽的幽香,楚修蓦然转身,看向身后青色长裙的木姑娘,白皙的手执着木莲枝桠,依然还是枯败的灰,但枝头却是悄然绽放着一朵冰蓝色的莲花,比之一般的莲要小一些,却是更加精致,纯粹,那花瓣之上的脉络却是浅浅的白,缠绕出一种难言的风情,他蓦地想起那通透的琉璃,觉得也只有这样干净的颜色,才能被称之为神佛之眼。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不论那一滴泪是因何落下,终究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相干。
木姑娘极小心地拿着那一枝木莲,走到花无心的身旁,略微心颤地开口:“花姐姐,你看,木莲真的开了,它真的可以帮我们找到去往琉璃古城的路吗?”拿着这一枝木莲,木姑娘只觉得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特么的太不容易了好么?不过,她却也很是好奇,一滴眼泪竟然真的可以让腐朽的枝桠开出重生的花,不知道花姐姐哪里来的信心,不过,总之事情是办成了,那么,她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花无心却并不接过,她素手一抬,将那把从未离手的彼岸花伞抛至空中,在那赤色的月光的照耀下,蓦地爆发出一阵更为强烈的红光,待一切消弭,那把黑水红花的彼岸花伞早已不见,只余一柄黑中泛赤的剑鞘,无甚繁复的镂刻,仅两朵彼岸并蒂花开,无声妖娆。
在木姑娘瞪到不能再大的眸子里,她甚是随意地取过身侧楚修握在手上的赤宵剑,一把抛到悬浮在半空的赤宵剑上,一瞬剑鞘合一,她红唇亲启:“剑奴一族第二十三代赤霄剑主,赤家无心,请令,封印赤霄,望众神指引入城之路。”说着,她一瞬飞身而起,两袖平展,念出一段更为晦涩的咒语,那披散的墨发在夜空中无风妖娆,随着展翅的仙鹤翩然起舞,似是云裳生花,随后,只听一阵地动山摇的声响,前方那一地黄沙迅速分作两边,露出一条延伸到黑暗的石阶来。
看着她飘散下来的身影,木姑娘有些干巴巴地开口:“花姐姐,这个,便是通往地下王城的入口么?”打死她也不相信,那把彼岸花伞竟是传说中的的赤霄剑鞘,而打开流离古城大门的钥匙,竟然就是赤霄剑。
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幽深,花无心红唇微勾:“不错,只有赤霄剑,才能打开琉璃古城的大门,而木莲花,会带着我们去往真正的地下王城,琉璃宫殿。”
说着,她挥袖拿过悬浮在半空的赤霄剑,随手交给身侧的楚修,尔后执起那一朵冰蓝色的木莲,莲步轻移,款款向那石阶而去。
见此,木姑娘赶紧跟上,传说中的神之国度,地下琉璃,她还是真的想见识一下的。
此刻楚宫无心殿,一身黑衣的男子怀抱着同样一身黑色长裙的女子,静静坐在无人的石阶上,看着那一霎开放的满院木莲,他无声地笑了笑:“纱儿,你看,木莲开了。”那一低眸,满满的都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哀伤。
若终有一天,他于无人的冬里,静等到木莲花开,那么,他一定执子之手,踏破红尘苦短,于烟雨落眉处,弃青锋的手,山河敛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