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天,除了睡觉以外,木姑娘的时间基本上都耗在了无心殿内院一众的的枯败木莲上,除了松土、浇水,便是坐在那门槛上掰着指头数数,期间花无心倒是出来看过几次,但却并不像之前那样多话,一瞬回到之前无人的孤寂,只看过那些枯败的枝桠,眸子会柔和些许。
这日,木姑娘照例拿着那个与她霸气侧漏的身份明显不符的小水壶去无心殿前的小河里接水,却不防看到花无心执伞的身影从前面花丛一路走过,径直向西而去,她心下诧异之余,不禁偷偷跟在她身后,准备一探究竟,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花姐姐可是很少会走出这无心殿的,甚至也很少出寝殿。
一路上木姑娘甚是小心地跟在花无心的身后,生怕她有所察觉,不过一会儿,前面远远地出现一片碧色的湖泊,一身墨绿色宫装的女子悄然而立,仪态万千,木姑娘几乎是一瞬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的师父啊,难道说花姐姐是来见皇后的?事情要不要这么诡异?今天不会教她碰上传说中的后见后吧?想着她赶紧找了个视线不错且还算隐蔽的花丛后蹲下身子,明媚的月牙大眼颇有些贼兮兮地盯着前方。
楚皇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身,依旧是那温雅端庄秀丽天成的眉目,红唇浅浅勾着:“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她看着眼前的女子,隐在宽大袖摆里的手无声地紧了紧,十五年过去,好像上苍亏待了所有人,却独独眷顾了她一个,时光不老,容颜如昔。连那把黑水红花的伞,也还是当年记忆里的颜色,不褪半点风华。
“姐姐相邀,怎敢不来?”她以往古井无波的秋水眸,在此刻,竟也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只不过木姑娘没捕捉到就是了。
楚皇后似是笑了笑:“你若真是这么听我话,当初怎就半点不留情面?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又究竟听进去多少?”
花无心执伞的手紧了紧,略微发白,她的声音在此刻也是颇有些干涩的,听来仿若是喑哑的弦摩擦后的紧绷,让人莫名地有些不舒服,“那我问一句姐姐,我的话你又记了多少在心上。”
楚皇后温雅的眉目一瞬发白,尔后恢复如常,“当年的事情,我也不想,只是”然花无心却是蓦地打断她,颇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姐姐不要再说了,当年的事情,我已经不在乎了。”
“是么?那你这十五年来执这一把彼岸花伞守着这一院子的枯树又是为了什么?你不要告诉我只是闲来无事,若是不在乎,那你如今找那个木姑娘帮你种树又是想干什么?”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那眸里不知是惊慌多一些,还是狠厉多一些,反正,那极尽优雅与端庄的气质是不复存在了。
木姑娘听的兴起,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些诧异,怎么好好的后宫争斗同室操戈扯上她这个外人了?想着眸里的光也就更亮了一些,看来今天会有不一样的收获啊。
“为什么留着这一院子的木莲姐姐不是很清楚吗?还来问我作甚?至于这一把彼岸花伞,想来,就无需我再说一次了吧?”说着,她还似是留恋又似是厌恶地轻轻抚了抚伞柄,眸里一片诡异的宁静:“姐姐,你是不是很想我离开,可是,现在就我一个人了,琉璃城还在黑暗的地下,那我又该去那里?你有没有听到?那些被埋在地下的族人的呐喊,她们一定很是想念沐浴在圣光里的木莲,马上,就要到下一个月圆之夜了呢。”
“够了,我说了不要再提当年的事情,难道你非要我把命还给你,你才肯罢手么?”她这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隐隐有些发颤,鲜红的丹蔻一瞬掐进掌心,红到发白。
闻言,花无心蓦地笑了,她红唇亲启,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开口:“姐姐,我要你的命有何用,你还记得当年大祭司说过的话吗?所有的罪孽,都将找到最后的归属,时间会带来最公正的审判,你,我,亦是如此,退一步讲,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是啊,再不愿,她也是她的姐姐,现在的花无心唯一的亲人。
“既是如此,那你如今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明不明白?就算是你颠覆了这南楚的万里江山,琉璃也回不来了,木莲已死,你的将军,他更是早就埋骨在琉璃河畔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一醒,不再做梦?”她似是有些激动,眉头狠狠地皱起,那交握在袖摆里的手,紧到不能再紧,深深勒出的印记,像极了镌刻在命轮上的符文,任时光永逝,不改沧海桑田。
骤闻将军二字,花无心整个人狠狠一僵,那几乎慢到停止的心跳蓦地加快,连抓着伞柄的手,都有些发颤,她重重地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姐姐错了,等到木莲重新绽放的时候,将军便会回来。”她于尘封在心灵最黑暗的角落,蓦地想起当年那个笑起来比木莲还要存粹的少年,无端地有些想哭,她一直想都不敢想,那她的姐姐,又怎么忍心揭开这个她一直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连想一想都鲜血淋漓的伤疤?
楚皇后对于她的话自是不信的,只是她眼里那种受伤让她再无法质问下去,毕竟,若说错,她更是错得彻底不是吗?只是这世上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走,那她,便唯有撑着所有的力气来继续走下去了。想着她不禁笑了笑,温声开口:“好啊,姐姐就陪你一起等着那一天。”琉璃倾覆非她所愿,罪孽,姑且由她来背吧。
仿若刚刚所有的声嘶力竭都是假象,她再度恢复到初时的那种优雅和矜贵,仪态万千自她身旁走过,繁复的裙摆散落在一地的枯叶上,蓦地荒凉,不过几步,她停下,极轻地开口:“小五,对不起。”言罢,她脚下加快,头也不回地离去,只是,怎么看,都有些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
听她如此一说,花无心执伞的手狠狠一颤,她突然想起,当年也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着对不起,然后,便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对不起,她向来最不缺也最不喜的,便是对不起这三个字了。她似是笑了笑,然后红唇亲启,近乎呢喃:“赤宵现,山河崩,又有几人能懂,这帝王之剑,便是亡国之剑,新皇出,那旧主,又当如何?”言罢,她朝着那一条僻静的小路缓步离开,也不知这句话是说与谁听,只余那一声浅淡的叹息,四散在风中。
赤霄剑都回来了,我的将军,你又什么时候回来呢?
见两人已走,木姑娘不禁长舒一口气,丫的听墙角果然是个体力活,想她腿都要断了好么?极其艰难地起身,她拍拍沾到裙摆上的枯叶,明媚的月牙大眼蓦地笑开,哎呀,虽说辛苦了一点,但貌似,今天很有收获啊,木姑娘一句话总结,楚皇后与花姐姐的关系很不一般。
正待转身回太和殿,却突然一阵凉薄的她并不陌生的气息自身后传来,“怎么,见到我你就这么开心么?”
她小身板蓦地一僵,极其艰难地转身,果然见身后不过两步远的地方站着那个一身玄衣的妖孽,隐藏在面具之后的黑眸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莹白如玉的下巴之上,依旧是露着一抹浅淡的弧度,无端妖娆。她眼里的笑意一瞬凝滞,干巴巴地开口:“我说,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特么的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来去无踪的妖孽又找上门来了,木姑娘表示现在很不开森,因为她已经被轻薄不只一次了好么?
看着她气鼓鼓的腮帮子,玄衣公子表示很是受用,忍不住就起了逗弄的心思,他柔声开口:“大概是你想我了,我便来了,怎么能说是阴魂不散呢?”
闻言,木姑娘不禁龇牙,月牙大眼里满是不屑:“想你?少年,我们很熟吗?”丫谁来告诉她对面这个不明物种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姑娘想她家公子都来不及还想他?木姑娘内心不禁一个大写的服,有时候,自恋的程度与脸皮的厚度息息相关呐。
他侧头,邪肆一笑,“难道不熟?那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嗯?”说着,他突地上前,白皙的手自袖摆里滑出,正待抓上她的,却突然一道猛烈的几乎毁天灭地的罡风从斜侧过来,他心下大惊,险险一避,再抬头时对面的姑娘已经被白衣公子揽在了怀里,以独占的姿势。
玄衣公子眼里暗芒一闪即逝,嘴角,却始终是含笑的:“我说,你的动作倒是快。”本想着趁着他去查探南楚龙脉过来看看这丫头,但看来,时机还是有些不对。
刑大公子潋滟的桃花眸里泛起一抹浓重的杀机,薄唇亲启,那清冽的声线之中透出的寒气,连这方空气,都要冻住了,“还好,不及你快,不过,我倒是好奇,是谁给的你胆子,连我的人,也敢动。”言罢,他身上陡然升起一股睥睨的杀伐之气,周身在风中飘起的落叶,一瞬成灰。
玄衣公子却似是浑不在意,面具之下若隐若现薄唇缓缓勾起,邪肆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情之一事,又何来敢不敢之说?”
被刑大公子死死扣在怀里的疑似被表白的木姑娘再次风中凌乱,明媚的月牙大眼里此刻是浓到化不开的忧桑,丫看不惯她能不能找个委婉的方法,他难道没感受到刑大公子身上愈演愈烈的杀气吗?是不是想把事情闹大?只要一想到刑大公子可能会把她这个疑似红杏出墙的姑娘顺带着人道毁灭,她就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哎,怪只怪大神气场太过强大啊。
闻言,刑大公子蓦地伸手,三尺青峰在握,薄唇亲启:“既如此,如你所愿又如何。”
轮回不渡,一世孤绝又何妨,他不在天地六道,又何惧洪荒预言,终有一人能解他相思,但望一世长安,又岂容他人染指,他之红尘百丈,半袖相思。
只是,莫不是他久居天宫太过闲散,便有人忘了,九重杀神,一剑斩天,连他的人,也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