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声看去,便见一身青色华服的翼笙夫人缓缓行来,她一头墨发绾成精致的簪花髻,柳眉弯弯,其下一双水眸似是因为太过震惊,略微瞪大,比澜紧随其后,原本娇若芙蓉的脸上泛起一抹惨淡的白,她没有说话,近乎僵直地一路走近,不怪她现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因早前木姑娘一路火急火燎奔到她那里去的时候,说让她带上她的母亲来青翼宫见证埋藏千年的真相,说她现在的父亲不是她的父亲,这句话很绕,她听不懂,但却还是赶紧找上在屋里盛装打扮准备迎接大典的母亲一路赶来,却不想刚巧听到这么一句戳穿她们所有防备的话,她感觉这个世界已经不在她能够理解的范畴了,什么叫比襄就是比箫,难道她喊了将近千年的父亲竟是一直喊错了人么?那母亲呢?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爱了千年的枕边人原来一直都不是她爱的那个?想着,她机械地扭头,看向一侧的翼笙夫人。
翼笙夫人倒还算是冷静,她没有直接质问他刚刚的话,而是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不过可能这也并算不上是冷静,只是她迫切地想问这种证明其重要性的方式来教大家看看,或许那个木姑娘错了,那个一身厚重族长冕服的身姿修长的男子,真的是在乎她如此的比襄而已。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掩藏在云袖里的双手已经攥到鲜红的丹蔻深深陷进掌心的脉络,与那流窜的红渐渐相融。
看她如此,比箫秀挺的眉峰微微一皱,他下意识上前,正待一把握起她的手仔细看看,却不防翼笙夫人堪堪侧转一步被她轻巧躲过,她双眸紧紧盯着他,不禁又问了一遍,“你说,他们不行,那我呢?行不行?”
许是她眸里的倔强太重,比箫愣了愣,正待开口,却有人比他更快,木姑娘缓步上前,随手把死神镰刀插在腰带上,然后轻笑一声,“我说比箫,你不是一向最是喜欢翼笙夫人的吗?怎么到如今连她问个话你却是婆婆妈妈的,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说着还摇摇头,“哎,可怜夫人大好年华,却是芳心错付啊”
听她如此一说,翼笙夫人反常地没有再避开他,而是走上前,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到底是不是比襄?”
她眼里的执着太过灼热,简直一路烧到他的心里,不愿再纠结于此,反正今天过后这碧落之巅就是他的了,他比箫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他几乎是低吼着开口,“我是不是比襄难道就那么重要吗?这千年以来陪在你身边给你万千宠爱的是我不就够了吗?”说到这里,略微顿了顿,惨淡一笑,“比襄?真是可笑,笙儿,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是比襄,他怎会如此待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他一颗心全扑在荆凉身上了吗?哪里还肯多花半点心思来待你?其实,你早就怀疑过,只是你不敢去想,因为你根本就赌不起?对不对?”
他一声声的质问似是一把钝刀一下一下狠狠地割在她心里最深最隐秘的那一块,翼笙夫人下意识地后退,她不信,她不信他是比箫,他怎么可以是比箫呢?
倒是前任族长忍不住了,他疾步冲到比箫面前,颤抖的手几次举起又放下,这位虽然卸任却威仪不减的中年男子,同时作为一个父亲,可能在这一场谁是谁非的战争里,他最没有选择,也注定输得一塌糊涂,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怜我竟被你苦苦蒙骗了千年,箫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大哥呢?”打死他也想不到从前那个沉默的小儿子,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竟做了如此残害手足之事,难道,他当年真的错了?
“大哥?说的好听,我哪里有什么大哥,我没有大哥,也没有父亲,再说你们什么时候真正地把我当成一家人了?他是碧落荣光风姿无限的大公子,可我呢?你问问在场有几个人把我看做过二公子?别说他们,就是你,何时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又为我做过什么?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今天这一切,我比箫问心无愧,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一切而已,至于你们所说的大公子,何必问我,你们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木姑娘见他可耻得如此光明正大的样子瞬间炸毛,“你丫的脸皮咋就这么厚呢?什么问心无愧?你有心吗?连自己至亲之人都可以迫害,你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来?所有的悲剧,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你用着这张你憎恶万分的脸来小心翼翼地维持你得来不易的爱情,更用这张你憎恶万分的脸来一步一步走到你如今的位置,什么如花美眷,身居高位,都不过是你借着这张脸偷来的而已!而今你还敢说这是你应得的?你还能更无耻一些吗?”
她越激动,他越是平静,“那又如何?就算我是靠着这张脸,可你却不能否认,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我比箫,而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那个比襄,哦,我倒忘了,既然你来了这里,那么必定是去过死亡岭了吧?怎么样?你那两个朋友还活着没?”
一听他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木姑娘只觉得火气不要钱似的蹭蹭往上冒,若不是时机不对,她早就撸起袖子上前把他死命摁地上打了,丫的,看他能嚣张到什么时候,“你还有脸说,千年之前,你以卑鄙的手段谋害你的兄长,抢占他的肉身,让他险些魂飞魄散,如今他千年轮回再回碧落,你竟不死心地再下杀手,简直是枉顾伦常,丧尽天良!现在,你无所畏惧,怕是这整个碧落之巅,你都敢下手了吧?”
“呵,不得不说,你倒是聪明了一回,如今这碧落之巅,还不是任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我想,谁阻杀谁!”
“混账,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忽而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喝声传来,木姑娘随着众人调转视线,便见一位须发皆白的青衣老者杵着一根老梨木拐杖在两列青衣侍从的随护下缓缓行来,她正诧异是何人如此牛掰之时,便听见整齐的一声“恭迎太上长老”,她恍然,原来这就是比翼鸟一族的太上长老,早前倒是听比澜说起过,这比翼鸟一族的当权者虽然是族长,但这只是名誉上的领袖,而凌驾于族长权威之上的,还有一位太上长老,太上长老百年不世出,却是可以直接罢免族长,是碧落之巅最为神圣也最为权势的存在。
对于这位太上长老的叱责,比箫却似是毫不在意,他微微抿了抿唇,继而笑了,“悔改,我何错之有?倒是你这个老东西,好好地清闲不享,出来凑什么热闹?不过看在你这么上赶着过来送死的份上,我待会儿一定给你个痛快。”
“住口,箫儿,不可对太上长老如此放肆,还不快向长老认错。”前任族长大人见他如此无所顾忌,只觉得急火攻心,险是有些站不稳了,他难道不知道太上长老执掌碧落万载凭的可不仅仅是这一个名头吗?哪里还能如此放肆?
太上长老被他的话气得那雪白妥帖的胡须一抖一抖,他忍不住用手里的拐杖在地上重重地跺了两下,“反了,真是反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你父亲毒害亲者谋逆篡位,如今你竟也走了这一条老路,果然一切早已注定。”说着看向一旁的前任族长大人,“当年老夫就说过,这孽子天生反骨,留他不得,可你却一意孤行,说他乃你胞弟唯一的血脉,不可就此断了,如见倒好,你不断他血脉,他却是要连你族一起断了。”说完,他状似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补充道:“也罢,不管如何,今天一起了结了就是。”
然而比箫却是再难平静下来了,他看着前任族长,一字一顿地问道:“这老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孽子?什么又是天生反骨?我父亲到底是谁?”难道他不是自己的父亲,那他的父亲又是谁?很好,看来他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啊。
族长大人看着他一脸的癫狂,艰涩开口:“箫儿,有件事确实一直瞒着你,其实我并非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的父亲乃是我一母同胞的胞弟,当年他亦是如你这般,企图加害于我并谋害亲父,也就是我的父亲你的祖父,最后被依我族族规处以极刑,你的母亲随之殉情,可怜你不过月余,痛失双亲,我便将你过继至我名下,做了我族二公子。这件事当年知道的人并不多,只除了几位老家主,我本想着这件事就让它尘封下去,却不想你竟走了你父亲的老路,哎,当年长老曾言你承你父亲血脉天生反骨将来会给我族带来千年浩劫,我偏不信,依旧把你纳入名下,却不想终究还是我强求了。”说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但更多的,或许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解脱。
有些你以为的秘密,不过是一些无限延长的谎言,时间一到,终究会暴露,而那暴露了的,只是在时间的洪流中腐烂到一种更让你伤筋动骨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