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轮转,转眼已是三日。
晨光微醺,有清风穿花拂雾,激动得一夜未眠的木姑娘几乎是怀着感恩的心情来迎接那绯色的黎明之初。
但显然,我们风华万千的刑大公子并不这么想,他甚是随意地撩了撩那过分宽大的衣摆,尔后慵懒地斜靠到那镂花精致的床柱上,似是漫不经心道:“现在为时尚早,你慌什么?”
丫一大早就被无责任投毒,木姑娘不觉默默献上一枚木氏专属大白眼,端看某人那轻佻之中略带三分清冷的风流,几乎是撩到人骨子里不灭的妖娆,她就很难做到百毒不侵。
当然,木姑娘很是义正言辞地表示,总有一天,她要修炼成百毒不侵。
想到这里,木姑娘默默地绕过某人清隽的身姿,尔后捞起桌上的隔夜茶一饮而尽,没办法,她必须冷静 一下。
见此,刑大公子那潋滟的桃花眼稍稍一敛,尔后不紧不慢道:“央儿,作甚如此不爱惜自己?”
闻言,木姑娘一瞬石化当场,爱惜你大爷,话说她再放任某人对自己投毒才是不爱惜自己。
只是,不知道姑娘家的憋久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木姑娘表示有些忧桑。
她似是哀怨地看了某腹黑妖孽一眼,尔后略微苦闷道:“那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过去?”
话说东海龙庭毕竟是地处万丈深海,万一去晚错过了那传说中千年一度的龙帝传承怎么办?至于那位龙帝渣男的寿辰,木姑娘表示,丫根本不值一提。
闻言,刑大公子很是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尔后不紧不慢道:“无碍,等人都到齐。”
至此,木姑娘也是后知后觉,大抵重要人物都是压轴登场,才能狠狠长脸,她眉眼弯弯地看向自家云淡风轻的刑大公子,默默念一句厉害了我的公子,心下不得不感慨,自家公子不仅颜值和实力变态,这装逼的功底也是不俗。
却说中宫内殿这边,此时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灵绡贴心地为东陵帝未铭换上一袭游龙锦袍,庄重的明黄色衬着他清隽的脸略显病态的白,墨发轻绾,其上一顶九龙衔珠的玉冕,暗绣祥云的锦带自两鬓垂下,在莹白的下颚系成一个简单的结。
她纤长的手拿过那一块象征帝王之尊的龙佩,仔细地挂在他的腰间。
见他通身君临天下的气度,灵绡婉转的水眸浅浅一勾,软声道:“不错,我的未铭,果真是这天下间最俊美的君王,好在文武百官皆是男人,不然,我可就该不高兴了。”
闻言,未铭那清浅的眸子蓦地笑开,其间一片化不开的宠溺,他习惯性地在灵绡额间烙下一吻,尔后轻声道:“祖制礼法不可废,不过,待到下朝之后,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听他说罢,灵绡眉眼间晕染到更开,她娇声道:“那你的阿缭呢?给她看么?”
见此,未铭似是无奈地浅叹一气,尔后软声道:“绡儿乖,阿缭是妹妹,一直都是,我答应过吟风要好 好照顾她的。”话落,他稍稍顿了顿,清明的眉目间蓦地便多了一分难解的痴缠,“阿缭是责任,但绡儿,你是未铭的命。”
闻声,灵绡似是奖励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烙下一吻,尔后略带蛮横地开口:“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不许对你家阿缭比对我还好。”
“好,从今往后,我只对你好。”他若有所思道。
待得吟风归来,阿缭自有人疼,而他,便永远守着他的灵绡。
走出殿外之际,未铭似是不甘心一般,倏地转身,看着那一袭水蓝长裙翩然而立的身影,他似是恍惚道:“绡儿,你还会在殿里等我回来么?”
他眸间明灭之际,似是带着死灰一般的绝望,却被悉数掩盖在那清雅的气度之中。
闻言,灵绡只觉全身蓦地一僵,掩在宽大水袖之中的手一下收紧,新染的丹蔻在纵横的掌纹间划出一道道血色的轮廓,鲜明而狼狈。
她嫣红水润的唇浅浅一勾,不动声色道:“当然,未铭,我说过的,要陪你走到最后。”
“那么,绡儿你是爱我的,对么?”作为至高无上的人间君主,这是未铭第一次因着私心,而问出一个几乎是强人所难的问题,但是,他更不愿不明不白地错失这样一个机会,他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凭着他尊崇的帝王血脉,他得到过他的绡妃,那么,凭着他仅仅只是一个男人,他想要知道,他是否得到过他的绡儿。
三百年来日日夜夜历经撕心裂肺一般的戮魂之痛,磨折之苦,灵绡已经不敢轻易说爱,一如曾经那个隽雅如云的少年,也只是在她鲜血淋漓之际,陌生成一个路人。
但是,她心里隐隐又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未铭之于她,是不同的,就好像她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灵魂,为他保留了完整的一角,不染血腥,不堕黑暗。
那是源自于内心最原始的期许,跨越过生死轮回的阴霾,然后不容拒绝地生根发芽。
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灵绡,没有资格说爱,但是,她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委屈未铭。
灵绡敛起那一身柔媚入骨的风情,婉转的水眸第一次正视未铭那般的,她几乎是用不是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未铭,等我回来,再给你答案可好?”
这一刻,未铭眸间那微弱的光彻底黯淡,化作蔓延至无尽虚空的落寞,甚是绝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明明一切早已注定,虽为九五之尊,但只要是人,便免不了苛求,宿命之初,末日之终,从来,他看得比谁都要透彻。
但是,因为太过不甘,他也只能再给自己这最后一刀,几乎劈碎他苟延残喘的灵魂。
恍惚间,未铭听见自己笑着开口:“如此,我等你回来。”
至于答案,他想,他已经不再需要了。
看着未铭那一袭明黄锦袍的背影,灵绡隐隐察觉了一抹几近失魂落魄的绝望,这一刻,她几乎是觉得心上顺着那一角开始塌陷到地裂天崩一般,连呼吸都一下凝滞。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飞奔至未铭身后,双手死死抱住他清瘦的腰,那力道带着硌骨一般的狠厉,深深勒到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不能失去一般的执拗。
她娇媚的脸在他背后隔着倾泻的墨发重重蹭了蹭,些微的刺痛却仿佛带着让她莫名心安的力量。
感受到背后那熟悉的温软,未铭却只觉心上泛滥的绝望更甚,绞得心口几近碎裂一般,似是用上全身的力气,他微颤着握住横在自己腰间的手,浅浅一笑,颇为无奈道:“绡儿,你若再这般胡闹,可就赶不上早朝了,虽然我不介意让文武百官等,可是,便不能早些回来陪你用早膳了。”
闻言,灵绡很是用力地摇头,她手下力道一紧再紧,尔后闷声道:“才不要,就让他们等一等。”
当然,她要怎么跟未铭说,她今天根本就不会等他回来。
灵绡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但她很想留着命回来见她的未铭,她从来没有与人说过,她想活着回来。
她想,如果上苍怜见,她不会让未铭等太久,以后的每一天,都换她等未铭回来。
许久过后,未铭无奈地掰开她的手,清浅的眉目泛着无尽的柔光,他轻声哄道:“绡儿,听话。”
天知道,他这般松开她的手,是用了多大的力道,那样不舍,似是自血肉筋骨之中剥离开来的一道执念,焚过他满目疮痍的荒原。
然未铭更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一切,皆是昭示着他苟延残喘的终结,是伤筋动骨的别离,也是烟消云散的劫后。
这一次,未铭再没有回头,那一向处变不惊的背影,隐隐透着绝然。
此刻灵绡看不见,那从来都是闲似流云矜贵清雅的东陵帝未铭,失了通身的气度,他眉梢都晕染开水光一般的悲凉,连微醺的晨光,都悄然黯淡。
直至未铭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内,灵绡才倏然转身,她缓步走进内殿,婉转的水眸浅浅掠过那曾缠绵过她几许的龙榻,明黄的锦帐随风轻摇,隐约飘来一阵似有似无的龙涎香,她微一闭眸,嫣红的唇牵起一抹隐秘的弧。
径自走至那镂花的立柜前,她伸手拉开木屉,自其间拿出一柄暗金色的骨杵,其上繁密的墨色铭文,似是镌刻在宿命里的禁咒,模糊到诡异,却是透出一股洪荒之初的凌厉与厚重,让人望而生畏。
她莹白的指尖缓缓抚过那墨色的铭文,婉转的水眸间闪过一丝狠厉的幽蓝暗光,似是穿过九幽冥狱重重雾霭而来,挟着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戾。
深深看一眼熟悉的内殿,她倏地化作一道蓝光,消失在天际之外。
此时,镶金嵌玉的九龙王座之上,东陵帝未铭似是心有所感,清浅的墨眸缓缓看向殿外的天际,浅浅一眯。
东陵史载,昭文帝未铭最后一次早朝,满朝文武无话,百官伏地间,隐约闻九龙王座之上,有隐忍低泣之声,为尊帝王之礼,百官遂伏地而出,不见天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