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青衣公子已经凉透,可她却是贪念那一分最后的温暖,怎么也不愿撒手,就只想那样静静地抱着他,便不觉亏欠,蓦地心安。
她想起他们为数不多的相处的片段,初时不觉亲昵,但现在想来,他一直是很用心地在试探着,那些很小的被她忽略的贴心,或许,一早就暗示着,他们之前就见过的,而他,是真的没有认错人,不过,她自己忘记了就是了。
感受着脚下土地的震荡,她不禁抬眸,看了看那晃动着的好似水波一般即将破碎的天幕,近乎喃喃道:“天地为冢,有我在这里,你便不会是一个人了。”明明并没有那么难以割舍,明明她还有更牵挂的人,可看着他一身青衣静静躺在这一地黄沙的寂寞,她便没有了半分离开的心思,只觉得留在这里,或许也是不错的。
其实她真的是个胆小鬼,见不得有人死,更见不得有人为自己而死。
一身玄衣的公子走出黑暗地底的那一刻,便看见那个一身青色长裙铺散在地的姑娘,仅仅只给他一个背影,可他却似能感受到那浓烈的哀伤,几乎身后的空气都凝滞了,他轻笑道:“不过几日不见,你果然越发狼狈了,怎么,这是打算殉情?”说着,他面具之后的眸子却是无声一敛。
闻言,木姑娘后背一僵,却是没有回头,也没有说哪怕一个字。
见此,玄衣公子袖里的手倏地一紧,他缓步走到她身前蹲下,看着她模糊不清的双眸,他略微勾唇:“他死了,你很不舍?”
见他穷追不舍,木姑娘干脆朝着他吼道:“不舍又怎样?你死了我同样不舍,够了吧?为什么你总是阴魂不散?是专门趁我狼狈来看笑话的么?现在看到了,满意了?你可以走了!”其实她真的不想这样的,虽然从未见过真面目,但她心里总是觉着他对自己是没有恶意的,更甚于自己这样肆意的发脾气,他至少也是不会介意的。
见她张牙舞爪活像个小刺猬一样的嚣张,他却浑不在意,斜斜地挑了挑眉,他轻笑道:“说来,他若知道你为他哭,为他伤,此时此刻心里眼里仅他一人,定会非常高兴。”
闻言,木姑娘不禁垂眸看向他凉薄的脸,无声地问道:你真的,会高兴么?不过青衣公子不会再给出任何回应就是了。
他似是很不习惯看到她这样的落寞,再接再厉地开口:“你想想看,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并不仅仅是因为你,更因为他自己,他也想留在这里,因为那红尘百态俗世喧嚣根本就不是他想要过的日子,在这里永远安息,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人各有各的缘法,他既选择了这一条路,你又何苦执着?你所能做的,应该是尊重,尊重他的选择,一土之隔,他自从此放下,你却还有自己的路要走,那才是你应该坚持的东西。”说着,他顿了一顿,继而开口:“赶紧走吧,剑冢里的阵法一旦开启,这里的一切都会永久沉入到黑暗的地底。”
听她说罢,木姑娘似是有些触动,她看了看不远处的琉璃河,那样纯粹而妖娆的颜色,让她蓦地想起那一双潋滟的桃花眸,也是一样摄人心魄的美,她心底倏地一震,是啊,她还要去找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男人,还要去集齐先天五灵拯救苍生,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弃生的希望呢?
见她眸里逐渐回复清明,玄衣公子不禁松一口气:“总算把你拉回来了,你若是死在这里,不管是不是殉情,某人都会把这万里河山夷为平地。”
木姑娘却是更加疑惑了,她不明白,他话里究竟是何意,什么叫拉回来?
见此,玄衣公子再次好心解释:“这里虽看似干净,但怨气甚重,容易迷惑人的心神,尤其是在你心里触动最为脆弱的时候,你不知道,你刚刚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可算是把我吓到了。”
木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到心里还残存的那些想法,她也是一阵后怕,虽然怀里的公子让自己心酸落泪,颇为不舍,可就像花姐姐说的,她要不忘初心,走完自己的路,又怎么可以就此颓废轻生?
见她终于想通,玄衣公子薄唇微勾,邪肆一笑:“好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再不走,就是真的来不及了,我的,央儿。”
木姑娘不及体味他那最后一句是饱含着怎样的心思,只极缓地把楚修放到地上,染血的手轻颤着抚上他的眸子,却是蓦地想到什么,一把把他半抱着往琉璃河边上走,磕磕绊绊着,几乎是拖了过去,看着他衣服上大片的血迹,她轻声开口:“你虽没说,但我知道,你定是不愿就这么睡在黑暗的地下,到时你肯定会嫌弃不干净。”
言罢,她几乎是拼尽了好不容易才恢复一星半点的法力,双手掐诀,红唇轻启:“天道洪荒,阴阳不灭,以吾之灵,驭无根之水,愿汝安息,不苦流离,不堕黑暗。”话落,只见地上沉睡的青衣公子突然缓缓升起,落入那冰蓝色的水中,却并不下沉,只随着那无澜的清流,渐渐远去。
见此,她蓦地弯起了眉眼,在心里无声说道:愿琉璃河水洗净一切的血腥,让你纯粹的灵魂干净睡去。
冰蓝色的穹顶一瞬破碎成光,四散在无尽的黑暗里,玄衣公子几乎是不给木姑娘反应的时间便一把抱起她消失在原地。
只是谁也没有看见,在那一瞬黑暗的地下,有万千的木莲花竞相绽放,就似一盏盏浮在琉璃河畔的灯,蓝得纯粹而又妖娆,依稀可以听到无限幽深的河底,有一个飘渺的声音,在声声呼唤着,娘亲。
本以为在地下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可当玄衣公子拿下遮在眸上的手时,她才发现,外面的天幕,也才慢慢褪尽墨色,露出浅浅的白。
她于微凉的晨光里,看着他狰狞面具之后隐约露出的眸子,恍惚着开口:“我一直很想问问,为何你要对我那么好?”
似是听到什么新鲜的事,他也干脆学着她坐在地上,轻声笑道:“怎么?现在不说我阴魂不散了么?”
闻言,木姑娘却是一本正经着开口:“我现在是很认真地在问你,我们,以前是不是也在哪里见过?”经历过楚修的事情,她却是蓦地想明白了很多,不愿再这样不清不楚地亏欠,不管如何,至少她要知道所谓的缘由,这个世上,从没就没有莫名其妙。
看着她眸里的认真,玄衣公子黑眸一敛,似是思索了一番,他才试探性地开口:“大概,也许,可能是我见你的第一眼,便觉得是我前世擦肩而过的恋人,今生来找你再续前缘。”
木姑娘却似是觉得他丫的说了跟没说是一样的,正待发作,却见对面的玄衣公子长袖轻拂,自虚空之中召出一把黑中泛赤的剑,她双眸蓦地瞪大,近乎颤声说道:“赤霄剑!”不对,赤霄剑明明已经随着花姐姐和水琉璃永远封存在了琉璃神殿下面的剑冢,那他是如何得到的?
“这么好的剑,就如此埋在地下,着实可惜。”他轻笑着摇摇头,转而看向呆愣着的木姑娘,“怎么,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看着他嘴角隐隐的笑意,木姑娘几乎是吼出来的:“丫的你跟着我一直都是在打赤霄剑的主意是不是?”他敢不敢再龌龊一些?
然玄衣公子却是笑意更深,他薄唇轻启:“央儿,你觉得要取赤霄剑,我还需靠别人么?”说来,还不是看她兴致高昂,他便也先让她玩玩么。
闻言,木姑娘倒是平静下来,想想也对,凭这厮神出鬼没又深不可测的实力,着实没有必要利用自己,只是,他拿着赤霄剑又是为何?总不至于是为了一统江山吧?说出来估计智障都不会信。
看出她眸里的疑惑,玄衣公子不禁好笑地拍拍她的头,然后一把拔出赤霄剑放在身侧,手里拿着那古朴的剑鞘,只见赤光一闪,再次变回了那把黑水红花的彼岸花伞,他白皙的指节细细抚过墨色的伞柄,继而温声开口:“呐,我想了想,你以后日晒雨淋多有不便,姑且就把这把伞送给你好了,免得下次找上你,晒得太黑我认不出来。”
木姑娘闻言,只想掐死他丫的,你是看不到姐欺霜赛雪的脸还是咋的?然而下一瞬她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见他玉手抚过的纸伞,竟缓缓变了模样,一瞬由墨色变为了雨后天晴的青色,他一下撑开,她只觉一片清新的气息铺面而来,就似是万丈碧落之巅那绿的清透,却又隐隐带着一股莫名的浅香。
见此,她几乎是要把脸凑到他的手上,近乎谄媚着开口:“这个,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怎么不知道,这把伞还能衍生出如此多的变化?
看着她终于拨云见日明媚如初的月牙大眼,他也禁不住笑开:“再等一等,先不告诉你。”说着,他自袖摆里摸出一只雪色的笔,浅浅地在伞面上作画,明明没有一滴水,可是,他每一笔下去,都能勾勒出淡淡的雪色,初时,还看不出是什么,不过随着线条层次的丰满,她渐渐可以看出大概是一只类似凤凰还是孔雀的鸟。
在绯红的黎明来临之际,他终于搁笔作罢。木姑娘凑上前一看,只见一片青色的天穹之上,浅浅卧着一抹雪色,它身上的每一片羽毛都纤毫毕现,从雪色的颈,到那飞扬的尾羽,无一寸不是冰雪堆砌的,圣洁,却偏又带着一股子魅惑人心的邪肆。就似是流云卷纾的悠然,于晴空万里泻下一抹隐秘的妖娆,那是跨越远古洪荒积淀百万载才有的冗长韵味。她不禁用手轻抚,恍惚着道:“这个是什么来着?看着像凤凰,却又不一样,而且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白色的凤凰。”
看着她眸里疑惑,楚修轻笑着说道:“你记住了,这叫九凤,是太古时期的大妖,不过自百万年前的天地浩劫便已经销声匿迹了,你看,不同于一般的凤凰只有七根尾羽,它有九根雪色的尾羽,是最为尊贵的存在,现今的凤凰,说起来不过是它的旁系了。”
木姑娘了然地点点头,却是依然不解:“可是为什么要在伞上绘一只九凤呢?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太古洪荒的故事,或许只有师父这一辈的才知道些许,那么,他又是从何而知的呢?
闻言,楚修沉寂的眸子蓦地一深,他面具之下狭长的眉略微一挑,轻声笑道:“这个嘛,你以后就知道了。”说着,他把手中天青色的纸伞缓缓递过去,薄唇轻启,“喏,这个给你。”
实在是喜欢这一把别致的伞,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过,继而轻声问道:“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送给我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木姑娘表示不介意刚刚他说自己黑。
玄衣公子点点头,有些忍俊不禁地开口:“你倒是不客气,喜欢吗?”
她狠狠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当然喜欢啦,看不出来你还会作画。”
“你看不出来的多了,不过,我们有的是时间,这把伞,姑且就给你留作嫁妆吧。”说着,他不禁好笑着拍拍她的发顶,晨光照在那狰狞的面具之上,竟是隐隐显出了一分柔和。
听他说罢,木姑娘也不矜持,嫁妆就嫁妆吧,反正以后又不是嫁给他,还怕要回去不成,只是,这剑鞘留给她,那剑,他拿着做什么呢?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能轻易看透她的心思,他骨节分明的手拿起身侧的赤霄剑,缓缓抚过那染血的剑刃,继而沉声开口:“即日起,汝名,灭世。”
那一刻,木姑娘似乎从他无澜的眸里,看到了毁天灭地的杀意,她干巴巴地开口:“何谓灭世?”
玄衣公子却是一笑,甚是随意地开口:“此剑,名唤灭世,以后,我若娶谁,便以此做聘礼,可好?”
见他不是要拿剑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木姑娘赶紧点头,不过是勾搭勾搭小姑娘罢了,她笑得眉眼弯弯:“当然好了,她一定会很欢喜。”丫的做聘礼就不能取个喜气一点的名字么?什么灭世不灭世的,这么霸气侧漏真的好么?她很想提醒一句,会不会不吉利,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反正不是她嫁。
“这样啊,那我便放心了。”说着,他不禁倾身至她耳侧,吐气如兰:“想来你找了先天金灵这么久,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它就在咫尺之间呢?金主杀,性嗜血,这赤霄剑之所以被传为千古名剑,亡国之剑,便是因为大师赤霄以已之魂融合了金灵罢了。”说完,他再不看木姑娘近乎呆愣的眸子,化作一阵风一瞬消失在原地。
对她,他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了。
此刻,木姑娘明媚的大眼再次布满浓烈的忧桑,丫的亏她刚才还觉得他是个好人来着,什么叫以剑做聘礼可好,什么叫赤霄剑就是金灵,他敢不敢一次把话说清楚?木姑娘以她天宫第一六界莫敌的智商担保,丫就是故意的给她下套的,想勾搭她直说么,她表示不介意,可是就这样平白给她找寻五灵拯救苍生的大业添堵,木姑娘表示她还是很介意的,毕竟,事业和感情是两码事好么?
只是,他跑这么快,她要到哪里去找他呢?木姑娘很想对天大吼一句:公子,你起码告诉妾身嫁妆要送到哪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