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婴的四面八方都是旗帜,像一面面黑色的招魂幡。无数的招魂幡和类似冤魂哀嚎的呐喊和环绕身体的杀气将田横推进了地狱的泥潭。田横全身上下根根寒毛都直竖起来,眼珠差点突破眼眶激射出去。
“灌婴,你,你,你没死!”
灌婴的四周围绕着一片鼓声,全身穿着崭新的黑光铠,整齐的就像个天降的神祗。眼神中包含坚毅和嘲讽的光芒。
‘嗤!’带着死亡气息的眼神和空气擦出声响。灌婴没开口。
田横感到浑身冰冷,下半身犹如泡在数九寒天的井水中。他几乎不由自主的促动战马,转身逃走。
灌婴四周的杀气迅速的编织起来,犹如一件黑色的大氅笼罩着他。战马在一声尖利的呼哨之后窜了出去,血光四溅的战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铁枪像暴雨梨花一般绽放开来,马身两三个起落之间,已经来到了仓皇丧胆的田横身后。
田横感到寒风袭体,骤然转身的时候,已经完全失去了先机。灌婴好似神兵突降,一瞬间铁枪已经到了必杀之位。枪头的丝丝寒气让田横鼻尖的冷汗都为之凝结,他听到左耳的耳膜发出打破铜镜的一声脆响,跟着一股旋转的力道蟒蛇一般钻入了脑际。
灌婴的铁枪列车穿梭隧道一般贯穿了田横的双耳。一截红色的枪头从田横的脑袋侧面长出来。鲜血像排水沟里的雨水一样哗哗的淌出来。
“彭!”局部战场中紧缩凝固的空气炸碎了虚空。无数齐兵惊恐的喊叫形成了一片沸水。
“丞相死了,丞相死了——”
正在中军指挥的章邯同时也目睹了这一幕,手中的指挥令旗立即挥动起来。秦军的阵势大变。左中右三军开始交叉作战。首先是中军的战车兵疯狂的追逐齐兵,从逃窜的敌军中横切过去,留下一片死尸,而后由右路杀出。右翼军跟着冲入,在混乱的敌军中冲杀而过,与左翼军会和。而后,三路人马同时返回相互呼应,从东西两面夹击敌人,击破齐军。章平一队快速反应骑兵,早就按照编队,提前抄了齐军的后路。章邯则故意在冲杀中对向北逃窜的贼军打开一条生路,使敌军向北面逃。被赶到北面的齐军当然毫无疑问的遭到了章平骑兵队的伏击,半数覆灭。
战斗从清晨一直打到日落西山,月上中天。齐国人欲罢不能想逃都没机会。秦军的作战计划在黑夜到来之后取得了全面的成功。首先,灌婴冒着黄昏后的黑暗冲入敌军,在血烟弥漫和呼喊声中急速穿行。乘着敌人混乱不堪,一路横竖砍杀旋风而过,直捣齐军后队,摘取了,齐国郎中骑将田舞的脑袋。
章邯在马上挥舞大刀,亲自斩杀大将龙天晴;校尉王良被司马欣生擒而去;王叔田青被田角田间两兄弟当作落水狗给消灭掉。齐国太傅李彤在即将逃离战场时,被章平一箭射落马背,死于沙场。副统帅次将夏说,虽然千辛万苦的逃离了战场,但遇到一路伏兵,被冯敬和李必,降将王喜活捉而去。田冶子自尽身亡。
夏说刚开始遇到伏兵的时候,还振振有词破口大骂,挥动血红战刀,预备决一死战,一刀向冯敬砍去。冯敬等人人多势众,也没讲什么‘江湖道义’,上去就是一顿乱砍暴打,夏说本来就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一看这情形,吓得转身想跑。李必骑术精湛,身手如电,一伸手从背后抓住了夏说腰带,把他提起来,然后摔在地上。夏说嗷的一声,就昏死过去,一队秦军过来,捆绑而去。
城外的齐军全面崩溃,血色染红了夜空。田广在城头看的真真切切,却不敢派一兵一卒出战,更加不要说亲赴战阵。临淄城外的两重壕沟内迅速的被齐兵的尸体所填满,秦兵踩踏着死尸推进到护城河西岸。
城楼上的吊桥高高悬起,整齐条石堆砌起来的城墙冰冷的耸立。绝望的齐国士兵被冰冷的城墙阻隔在了城外,不得其门而入。秦军迅疾杀到,秋风扫落叶一般把这些士兵扫入护城河中。田广在城头上看着自己的士兵越来越少除了双腿打颤,什么反应也没有。
齐国的士兵也不全都是白痴,眼见大王不顾他们的性命,当然是“弃暗投明”唯恐不及。纷纷跪倒在河边缴械投降。本来灌婴和章邯是打算要饶恕这些可怜的士兵的。可是,偏偏郦食其和齐国人‘仇有三江,恨有四海’,一心想要寻衅报复,所以这些幸存下来的齐兵就倒霉了。
齐军全部缴械。
临淄城外火把通明,照耀十里,亮如白昼。
战车、骑兵纷纷列队。血腥气像春季里破土的菜窖中散发出的霉气一样冲入鼻息。
灌婴、郦食其、章邯列队在前,冲着城头喊话。
“田广,速速开城投降,绕你不死。”这是章邯的声音,他还算是客气的。
郦食其挥了挥手,五千铁甲秦军压着五千名齐国降兵铿锵而来,排列整齐的面对着城墙跪倒在护城河边。
郦食其狞笑道;“把田沼给我交出来,不然的话,我立即杀了这些齐兵,田广,你看着。”郦食其缓缓的举起了手臂。
灌婴坚决反对这么做。可是郦食其有他的理由:“田广这人胆小,吓唬一下,一定会开城投降的,省去了攻城的辛苦。”
五千名秦兵五千把快刀,只要郦食其的手臂放下来,五千颗头颅即刻落地。
“田广,再问你一遍,降是不降?”
田广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手下可以用的大将基本上都被田横带出城去了,也就是说,不是死了就是被生擒了,眼下的他俨然就是个光杆司令,连个可供商量的属下都没有。这会儿齐国真的是他一人做主了。
“行刑!”郦食其狞笑着发令。
“唰!唰!唰!唰!”一顿砍菜切瓜,第一排,一千颗人头滚地葫芦一样的滚入护城河。五千道殷红的血浆扑入河道,河水登时血红。秦军在城外凄厉的狞笑,齐国人在城头上丧胆。田广抱着脑袋蹲在马道上差点哭喊出来。太惨了,一千颗乱滚的人头!
“田广,快快开城投降,把田沼交出来。”郦食其体会到了报复的快意,酣畅淋漓的大笑。
田广孤立无助,在几个亲兵的搀扶下站起来,冲着城外哭喊;“不要再杀人了。”章邯厉声道;“齐王,只要你开城投降,我们马上放了这些齐兵。”
田广向左右看了看,一个支持他的声音也没有,城头上所有齐兵在群龙无首的情形下一个个缄口莫言,噤若寒蝉,缩着脖子等死。
“郦先生,公主她年幼无知,得罪了你,希望你不计前嫌——”
田广话还没说完,郦食其的手臂又放了下来。刀光闪烁,鲜血飞溅,惨叫连连,一千颗肥大的人头又和身体分家了。
“你不看看清楚,此时此刻还又得了你讨价还价,到底降是不降。”跟着手臂又举了起来。
田广吓得脑袋都大了一圈,面对眼前的修罗地狱,他只想尽早死去才好,可是,富贵的日子也的确没有享受够,还是委曲求全吧。
“郦先生,可否保住寡人的王位。”
灌婴对郦食其的做法并不满意,鉴于此人是秦王的亲信而且又是专门为了报仇而来才勉强容忍的。听到田广有这种话,连忙抢着说;“秦王一定会厚待齐王的。”郦食其道;“不过,田沼一定要交出来。”
灌婴真想当时就问问郦食其,他一定要人家公主是什么意思?
田广万般无奈,连连摆手;“不要再杀人了,寡人投降,寡人投降了。快,叫人去把公主和驸马带来。”
郦食其又扯着嗓子喊道;“快快打开城门,我数到十,如果城门不开,接着杀。”章邯咳嗽了一声,悄悄道;“不行,从城头跑下来时间不够。”他是怕郦食其故意的大开杀戒。郦食其本来也是这样想的,被章邯点破了,翻了个白眼道;“我数数比较慢。”
“一——二——”
临淄城的大门豁然而开,城头上的齐兵弓弩手尽皆将兵器抛下城头。齐王的车辇从城内缓缓的驶出来。
灌婴和章邯对视一眼,同时发令;“进城,进城。”
刚刚执行死刑的秦兵拎着染血的钢刀,踏着满地泥泞的血浆,率先涌入城门,从齐王的车辇两旁通过,进入城内。
章平司马欣冯敬李必王喜领着骑兵,随后而入。灌婴、郦食其、章邯压着中军战车队,迎着齐王的车辇,向吊桥缓缓的铿锵的过来。
城内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为数数十的齐国人,不堪受辱,集体自尽,尸体从数丈高的城墙上像轱辘一样滚下来。
田广刚从车上下来,就被几颗人头砸中了,冒着热气的血浆,从头顶流入衣襟,通过黑色的王袍从白皙的十指上滴下来,滴滴答答的像玉石的珠串。田广啊的一声惨叫,身体像被炮弹击中般一怔,气息受阻,昏死过去。
临淄城头上的厉喝声接连传来:“秦狗,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数以百计的尸体从垛口处砸下来。全都是刎颈自尽而死。
郦食其指着从天而降的血雨肉雹,大笑道;“齐国人真他妈的笨蛋,做这种无畏的牺牲,这就是所谓的田横的死士也!!”
灌婴的心情和郦食其正好相反,他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反而觉的这次大胜齐兵有些侥幸。假如不是田横轻敌冒进中了‘诈死’的计策,凭着这些热血之士,临淄城绝不是十天半月可以攻破的。
“快,把齐王扶进城去。”章邯连忙吩咐手下把田广掌握在手中,以免生出变故。
章平司马欣冲上城头的时候,没有投降的齐兵已经全部自尽。城头上,齐字帅旗,迎风飒飒,一股壮怀激烈,扑面而来。
郦食其骑战马,趾高气昂的冲入城内。颇有些‘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意思’这‘秋后算账’的勾当是必须要做的。从进城的一刻开始,军政大事他就不再过问了。专意带了四五千的铁甲军杀到齐国的牢房离去了。他在这里受过虐待!
五千铁甲军横冲入牢门,把监狱里的牢头狱卒典狱官全都活捉了来,按照郦食其的吩咐带到临淄城中心的白石广场上。田沼和可怜的驸马张敖也被搜了出来,五花大绑的一同带来。
广场之上,木台三层,刚刚搭建而成。木台之上,铜鼎三尊,烈火高烧。铜鼎之后,两根木柱上绑着田沼和张敖。下面跪着曾经虐待过郦食其的两百名狱卒和成百上千的无辜百姓。
郦食其骑着战马跨上高台,在耷拉着脑袋的张敖和悲愤满面的田沼面前得意洋洋的转了一圈。用马鞭点戳着田沼娇小的下巴,恨恨的道;“没想到吧,田沼公主,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呸!”田沼毫不客气,银牙咬的咯咯作响。
郦食其擦着脸上的唾沫,发着狠说;“有个性,我喜欢,公主就是公主。来呀,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狱卒都给我杀了。”
狱卒们发出一阵讨饶声,一股劲的喊;“饶命,饶命。”郦食其从马背上跳下来,跑到台下,用马鞭挨个的抽打,大声骂道;“当初打老子的时候,不是很英雄吗,现在知道怕了,晚了。给我杀了!”
“你你你你”郦食其一阵指点:“先把这几个给我砍了。”
十几名铁甲军迅速的把他挑出来的几个带到台边,手起刀落,当场斩杀。剩下的狱卒,吓得一个个哭爹喊娘,叫成一团,趴在郦食其的脚下磕头出血。
“郦大爷,饶命,饶命啊。”
郦食其冷笑道;“让我饶命,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狱卒们声嘶力竭的喊:“只要能活命,当牛做马都可以。”
郦食其得意的大笑,转过头来,指着田沼道;“你们谁大喊一声,“田沼是个无耻淫邪的贱妇,我就放了他。”